3 同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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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侯爷还劝我少掺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我看向方应看。 方应看凝视我半晌,道:“不错。” “你深夜出城,无情必会上心。左右神侯府都不会放过这条线索,留你在此,比与其他神侯府的人打交道,要更愉快点。” 我一听,就知道是借口。 月牙儿发觉我出城,必会遣人来探。我若回去了,告知月牙儿详情,月牙儿更会派人追来。故而……不管我在不在方应看身侧,都会有神侯府的人到来。 见我不说话,方应看又道:“密信来自于你,莫非你不想看看背后的线索?” 我看向方应看:“侯爷的态度变得真快。” 明明之前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现在又找理由挽留我。 方应看没有接我的话,那双锋锐明亮的眼睛定定看着我。 能让侯爷再三邀请的人可不多。再不应下,就是不给面子了。如此,反倒不美。 我调转马头,两腿一夹,驱策马儿小跑前行,与方应看一同回到队里。 方应看明显出城匆忙,仅派轻骑上阵,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碧血营。 一群人匆匆赶路,令行禁止,一路无话,军纪严明。直到夜晚,军士架起简易营帐,才有了点生活气息。 我帮完活,坐在篝火边,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愣愣出神。 一路走来,我与方应看再未说过第三句话,可我却一直观察着方应看。 他与将士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穿着锦衣外,搭帐篷,吃干粮,饮马,观察地形,判断方向,都和其他士兵一般,亲力亲为,没有差别。 听说,他是方大侠的义子,也算半个江湖人士。可他的一举一动,没有江湖人的随意,反而是军队里的严谨。 这倒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侯爷。不论是方承意,还是方应看,我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 很难想象,住在那样奢华侯府里的方应看,外出行军会那么朴素。 “叶公子,今夜在下轮值,公子可以睡这张帐篷,与兄弟们挤一挤。”宋尧走到我身边,道。 我点点头:“有劳宋兄,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尧摇摇头,又低下声来:“公子……侯爷他……他其实外冷内热……只是太孤独了。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得他真正的信任——” 远处,方应看的声音传来,宋尧忙起身离去。 我没有回头,仍坐着吃饼。 方应看孤独吗? 可他那样的性子,谁会亲近他? 他怕是也不屑于和谁交心,更不求谁的理解。他身边关系,也只有利用吧…… 干粮饼太扎口,我卸下腰间水囊,仰头一灌。 但像方应看那样的人,说一不二,又怎会忽而变了态度? 难不成……他忽而长良心了? 我喉结一滚,咽下凉水。 与其认为方应看忽而发觉我的真诚,留我一同探寻,不如相信他发现了我其他的价值——比如,我身上那块可以解开密盒的玉符。 他是突然觉得我也可能是隐藏线索之一,才又挽留我的吧? 不过,他若真想问我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奇怪的玉符,为何在我身上? 我努力回想小女孩的记忆,却没发现什么。 好在已经寻到了线索。既是一同探寻的,而且那群黑衣人还想取我性命,我必得上心留意。 用完干粮,我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向方应看走去。 方应看在擦枪。他明明并未转身,却发觉我的到来。 可是……我的脚步已经很轻了。 “气消了?”方应看微微侧首,明镜般的枪锋映照出他半边锐利的眉眼。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生气? 笑话,我才不生他的气。 “侯爷言重了,叶某江湖草莽一个,哪敢生侯爷气?”我道。 方应看似乎在笑,又似乎只在陈述一件事实:“神侯府的叶公子,气劲可真大。” 他倒提银枪,转过身来,那双锐目顿时锁定了我:“很多人都和本侯不对付,被本侯逼到气急败坏,本侯也不在乎。可真敢将本侯晾到现在的,独你一个。” 我一怔,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敢……” “先说坦荡的是你,如今不坦荡的也是你。叶归鸿……你想好了?” 我隐隐感觉,这是方应看的最后通牒。 我忽而有些看不懂他。 原以为,方应看是一个虚实难辨、深不可测的朝廷侯爷,他左右逢源,谈笑间尔虞我诈,为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于我而言是真正遥不可及的那类人。可他此时此刻又有了江湖人的血气性情,就像他的枪,直来直往,迅疾如电,让人避无可避,灼人得紧。 好似洗去铅华,露出本来的面目。 “你想听什么?”我低声道,“我是生气了,生闷气……侯爷都说对了。” 我就是生气了,生方应看的气。 方应看低声笑起来。 “笑什么?”我反问,“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以别人悲怒为喜乐的人。” “如何就不是了?我还就觉得你生气样子,有趣。”方应看道,“不过憋闷气的样子,可不好。” “方应看!” 罢了罢了……不和他计较! “……我来,是想知道那封密信的内容。以及……我们去哪里,做什么?”我道。 方应看静下来,声音很低,几不可闻:“辽国发现有jian细与我大宋往来,一直互通消息,那人下次接头地点在碧血营。” 我眼神一凛。 碧血营在距离宋辽边境不远处,虽非要塞,但其中兵马调动频繁,很容易打探到事关战局的消息。那暗桩能接触这样的消息,想来级别不低。往敌国安插一个探子可不容易,一个高级暗桩的消息更能挽救数千人的牺牲,因此,那名暗桩非常重要,可不能让他暴露了去。 只是,照此说来……上次追杀我的那群人,也是辽国人?还是说,大宋的jian细?为何解那密盒的玉符在我身上呢? 一把钥匙,一个密盒……那应该至少有两拨人。 或许,神侯府之前已经碰上了另一拨人,才得到了钥匙,此时坐等鱼儿上钩。而那夜追杀我的人,就是上钩的鱼儿。 “听你所说,似乎他们每次接头地点并不相同……那接头人很可能扮作游商走贩,或是采买巡逻之人,方便出入和转移。”我道。 方应看垂下眼:“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我一噎,顿时没了分享想法的欲望。 罢了……不跟他计较! 与其期待着方应看哪天改过自新,还不如期待自己练成铁耳神功。 “侯爷深谋远虑,自然不是我比得上的。”我道。 “那是自然。”方应看淡淡道,“倒是你,之前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我们走了一天,也不怕被我卖了?” 我:……不是你让我一起的吗? 平心静气。 “侯爷说笑了。我可是很信任侯爷的。”我道。 “真的?”方应看挑眉。 “自然是真的。” 方应看沉默了一会。 “……当你很信任我时,就得不那么信任我。”方应看道。 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 方应看但笑不语,转身离去。 “方应看!!!”我低声喊道。 方应看脚步未停,只摆摆手,让我自便。 一路快马行军,很快到了戈壁,风沙大得紧。 我下马牵绳,徒步前行。之前还朴素行军的方应看,却取出了轿子让人抬。 简直……前后不像是同一个人。 那顶轿子,就如奢华的侯府一样,像是个象征身份的器具。方应看一进入,就戴上了侯爷的面具。 那些抬轿人都是武林中人,走在风沙之中如履平地,很快就将我甩在了身后。 风沙灼人眼,我一言不发,牵着马儿顶风前行。 之前在自己的世界,我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风沙。不管是干娘还是我,都早已习惯了,更没有躲避的想法——要等风沙过了再通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刀风刺骨,我怕马儿的眼睛受伤,将自己的披风罩在了马儿头上,牵着它踽踽独行,神游天外。 你说,会不会穿越风沙,我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呢? “叶归鸿,上来!” 方应看的声音传来,显然是用了内力,穿透性极强。 我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方应看的轿子停在了前方不远处。 “我的马儿怎么办?”我回道,吃了满嘴沙。 没了我,披风罩不住马头,马儿凭一己之力,又如何穿越这戈壁? 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情,马儿在身旁轻声嘶鸣。 “你要跟马比谁吃的沙子多?”方应看冷道。 “谢侯爷好意,我要陪我的马……”我道。 马儿是血河最好的伙伴,一名血河不能没有马。 如此艰难的情况,我又怎能抛弃我的马? “……那你陪你的马吧。”方应看不再管我。 我拍拍马的脖子,牵着它继续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熬过了风沙,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直接没形象地躺在地上,卸下腰间水囊喝水。 好累…… 我又爬了起来,揉了揉马头,将水囊递马儿嘴边,给他补点水。 “水还够?”不知何时,方应看来到了我身后,手中提了鼓鼓的水囊。 “还好吧……”我的水囊已经瘪了,给马儿喂水后,也没剩多少了。 “嗯?”方应看将水囊递向我。 “谢谢……”我确实需要水。 我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 照往常,方应看又会呛我了,可他此时有些特别。 “很久没见你那么倔的,宁愿陪马受苦,也不愿上轿避风沙。”方应看道。 “因为马儿需要我。”我道,“我若上轿,自然得了轻松……它可就要受大罪了。” 方应看的声音低下来:“我也曾有一匹马,一匹好马……和我很亲密……” “后来呢?”我问道。 “死了。”方应看的神情很平淡,可我总觉得他的心并非如此。 他应该很爱他的马吧? 气氛似乎有些悲伤。 我想找点话题,吸引开方应看的注意力。 “明明之前都骑马轻行,为何临到终点,却换成了轿子?”我问道。 “神通侯总得有神通侯的样子……很多人都看排场说话,你逊点,他就不理你,你强点,他就巴结你。”方应看道,“这种人……我不屑为伍,又不得不打交道。还是让大家怕我点比较好。如此,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我总觉得方应看意有所指。我们的终点是碧血营,难道……难道方应看是说碧血营里的人吗? 过去在碧血营进修的时光在脑海中回放,张将军、周将军都治下严谨,师兄师姐们都刚正不阿,哪里是那种阿谀奉承之人? “张将军、周将军他们才不是这样的!” 方应看望向我,似乎在看一个傻子:“我又没说是他们。” 我一时语塞。倒的确是我心切莽撞了。 “啊……是我误会了……抱歉……”我道歉。 方应看挑眉,扇子一合:“无妨……我已经知道你不太聪明了。既然休息好了,就上路吧。” 然而,不待前行多久,就有流寇蹦跶出来。 这些流寇也是被逼无路,才落草为寇。他们在沙漠里早摸出了经验,在风沙过后抢劫,那些过客先是经历风沙,已经心神俱疲,再被劫匪威胁,多数都撑不住。 方应看的轿子看上去华贵无比,自然成了流寇的抢劫对象。 “此路是我开,此树……树是……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留下买路财!” “老大……这沙漠里没树啊!!!” “反正!!交出钱财来!” “杀人截财!” 宋尧等人已与流寇交锋,我忙策马向前,提起身后长枪帮忙。 我只是将那些人击退,可方应看的部下却是手起刀落,杀了满地血。 那流寇头子见碰上硬茬,又见轿内人不出来,忽而寻到了机会跃上轿顶,要对轿内之人行凶。 方应看的功夫自然是不惧此等小贼。可我情急之下什么都忘了,匆忙之中丢出承影剑,跃上轿顶跟那人扭杀至一处,拧着他从轿上跌落在地,与他刀兵相接。 这一打,我才发现这流寇之首功夫不凡,远不是其他流寇可比的。 太奇怪了。 难道……他的目的就是方应看? 果不其然,那流寇不欲和我缠斗,似乎要抽身离去,再战轿内之人,对我也下手极狠。 弯刀逼向我的脖颈,被承影所挡,他忽而将刀顺着剑锋一滑,要割我的手。我忙提剑反压,屈膝上顶,跟他分开,而后拦在他身前:“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大喝一声,又向我逼来。 我再次和他缠斗起来。 就在又一次僵持时,一枚银针激射,取了那杀手性命。 热血泼了我一身,我喘着粗气退后几步,那杀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为我,那么拼命?”只见方应看撩起了轿帘,偏头看向我。 “此人……似乎来历不简单。”我道。 “我早就习惯了。朝堂上,很多人暗地里希望我死。”方应看不以为意。 他又看向我,声音冷下来:“把衣服脱了。” 我:? “我不喜欢血腥味。脱了衣服,上轿来。”方应看放下了轿帘。 宋尧已经走到我身边,带着我之前插在地上的兵器。 “叶公子,侯爷是好意。”宋尧道。 我只得脱下外衣,结果里衣也浸血了。 “叶公子受伤了?”宋尧问道。 “不……别人的血。” 宋尧伸出手,接了我的外衣不够,似乎还要接我的里衣。 这…… “侯爷不喜欢血腥味。”宋尧道。 我尴尬地褪去里衣,上了轿,根本不敢与方应看对视,只盯着自己足尖前的软垫上。 有白色衣服被丢在身上,我忙兜住。 这是方应看的外袍,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没受伤就好,穿上。” 我连忙把自己包起来。 “都是男人,脸红什么?”方应看奇怪道。 “谢侯爷。”我道。 方应看展开扇子:“……无妨。下次……不必再为我做这些了,因为我比你更快。” 我:………… “哦。” 早知道,谁管他方应看啊?! “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你。”方应看将扇子一合。 心里又平衡了许多。 方应看要是平常也能有张正常的嘴巴,就更好了。 不想和方应看多待,生怕待久了又被方应看“刺”一剑,我匆匆告辞下了轿,提起自己的长枪,重新回到自己的马上。 碧血营,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