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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平南侯的手不知不觉撑住自己的头,手指摩挲着如蛛网蔓延的皱纹,手中被兵器磨出得老茧又干又硬,像是一粒粒塞外风沙被镶嵌在他的指根。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嵌上的,也许是月夜逐敌落马时手摁在了沙地里,也许是守城时伸手挡住被寒风卷来的风沙,也许是在清扫横尸千里的战场时连带血沫一起沾在手上的。平南侯感到心越来越沉重,重得像是他少年时第一次接过父亲扔来的长剑时,单只手突然接过的负重令他重心不稳跌在地上。关山明月,夕日孤城,金戈铁马,多年前战场上的鼓声如响在耳,震得他的心抖擞不安。琵琶声变得萧瑟悲凉,四面楚歌里楚霸王拔剑自刎,刘邦睥睨这场注定的败落,高高在上。平南侯不禁满目萧然,宦官擅权,皇帝只顾流连后廷,边事催急,金兵席卷国土,如猛兽贪婪地撕咬,寸寸山河寸寸血。将士形同枯骨坚守,兵心寒颤,谁都明白每一场战役即为送死,但又不能不送死以延缓喘息。他心里早就有一个声音在像针一般扎他了,但他从来不敢说:大明,是不是要完了?弦音如惊雷般地落在耳边,平南侯如失魂落魄般惊坐起,久久难以从方才眼前虚幻的景象中回归神。女子从屏风后绕出,没有留意任何人的表情,自顾自地福身行礼,将身退下。久久,平南侯道:“贾叔,去、快去,重赏那位姑娘。”身边的老奴“诺”了一声,步伐匆忙地离开。**想来平南侯应是个懂修身养性之人。玉殷抱着琵琶绕进后堂回廊,廊外沿途种植桃李杏梅,疏影横斜,日色烂漫,透过交错的树枝落在地上,斑驳错落,别有一番明媚动人之景。玉殷本被此番景色吸引,脚步姗姗,突然想到月娘叮嘱过她不可左顾右盼,无端生事,只得忍下心中的欣喜好奇,垂下眼帘沿着长廊匆匆行走。长廊曲折,渐从明艳进入幽深,玉殷抬头,原来是桃李盛景已被幽竹取代,回廊转角处一名男子正摇扇面竹,自有闲情。玉殷望见那个背影,雪衣鹭鸶敛翅从竹叶间隙中飞出,翩翩落落,如跃如舞,心中不禁漏跳一拍,连带着刚迈出的步子都虚了力,重重地落在地上。男子听见了身后的动静,款款转身而来。眉眼清俊,恍若昨年。“你便是方才那位在屏风后演奏琵琶的姑娘吧。”他清脆的嗓音响起,玉殷垂着眼帘不敢目视,点了点头。“平时听惯了柔曲软调,不免乏味,姑娘一曲铿锵,倒让人豁然开朗。”陈光义打量着眼前清冷如水的女子,妆容素淡也别有姿韵,不由得心生好感,“敢问姑娘所奏是为何曲儿?”“家师所谱,名曰。”玉殷强作镇定道。“尊师定是世外高人。如此气魄世上能有几回闻?”陈光义敬佩道,略作一顿,又轻声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不日在下愿亲上秦淮再听此曲,以慰壮心。”玉殷一怔,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照碧,奴家小字照碧,秦淮玉宇琼楼。”陈光义似是咀嚼这几个字,忽闻有人声传来:“照碧姑娘!”玉殷回头,疾步赶来的正是平南侯身旁片刻不离的老奴,心中不由得有些欣喜。“见过陈大人。”老奴先向陈光义行礼。陈光义对他向来亲近,亲和道:“不必多礼,贾叔。”“照碧姑娘,今日一曲令侯爷颇为满意,特别叮嘱老奴给照碧姑娘备份厚礼。老奴已经交付给月姨了,特来与照碧姑娘告知一声。”“照碧姑娘的曲儿当真不同凡响。军旅之人向来对兵戈之事感怀颇深,老奴早年随侯爷征战沙场,想来侯爷定是通过姑娘的琵琶曲想起当年的戎马雄风了。姑娘一曲,可谓功不可没啊。”“照碧姑娘?”贾叔见玉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奇怪。玉殷的魂突然像是被从鸿蒙中拉回身体中来,方才老奴的声音如空谷回响一般回荡在耳边。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意,福身道:“奴家谢过侯爷赏赐。”是她错认了?一开始就错了?**月娘手中的丝帕在平南侯赏赐的银两上摩挲着,一向尖锐的眸子中浮现一丝笑意:“看来你这‘直脖子’,倒还有点用。”玉殷抚着手中的琵琶,不发一言,甚至不愿多看一眼。楼上突然传来芸娘尖利的声音:“扔出去!都给我扔出去!以后不准接这些东西!”有哭哭啼啼的告饶声,有九儿柔婉的安慰声。玉殷跟着月娘上了楼,见蜜饯果糖撒了一地,一支精致的金丝镂空镶碧玉簪静静地躺在杂乱之中。伺候芸娘的丫鬟哭哭啼啼地一个个拾起地上的物品,芸娘怒目圆睁瞪着她,眼眶有些微红。“这是作甚?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月娘原本还喜悦的脸瞬间冷淡下来。九儿似是有些害怕,垂下眼帘在一旁默不作声,倒是芸娘气焰不减,厉声道:“她这小蹄子,说了多少遍了,还敢不问过我就收人东西!”月娘拾起脚下那支碧玉簪,瞅了一眼,问丫鬟道:“都是谁送来的?”丫鬟正欲开口,瞥见芸娘瞪她一眼,连忙敛声:“不、不晓得。”月娘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说着把碧玉簪递给芸娘,“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东西,好歹收下这个吧。”芸娘扭过头,咬牙道:“这东西不干净,我不要。”月娘嗤笑一声:“什么时候你也跟玉殷一般爱干净了?别矫情了,好歹是娘心头一块rou,弄得跟仇人似的。”芸娘像是突然被剑刺中似的,满脸通红,怒色不减:“谁要她作娘?我芸娘恨就恨在不能自己选择就生在窑子里!”玉殷不解道:“芸娘,你娘也是一片好心,何必这么狠心相对呢?再说邀月坊也算在秦淮有点名气,不丢人。”芸娘怒极反笑:“你又不生在那儿,你懂什么?”“我好不容易跟那儿划清界限了,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重新扯上关系,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芸娘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转而似是揶揄似是娇媚,“玉殷这号清高人物自然没见过那地儿,你以为都在秦淮河就能跟玉宇琼楼比吗?”“那里的女人靠卖自己的身体过活,连爹是谁都不晓得。”芸娘瞪着她,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为了口饭吃什么人她们都伺候,二爷来了都得当爷供着。”玉殷压住心中的厌恶,咬牙问道:“二爷?”芸娘嗤笑一声:“我忘了你如何懂这些?二爷,就是些阉人,阴阳人,裆里没货。这下听懂了吧?”玉殷不禁皱眉:“可是……”“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