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的手如此溫暖

    他是蘭。

    原該生長在溪邊山崖，堅韌的蘭，不知怎地，種子卡在獵戶的靴底，跟著到了山下，落在屋角的泥土裡，生根發芽。

    他吸收土的養份，受到雨水滋潤，冒了芽，努力生長，破土而出，見到陽光時，伴隨而來是她的聲音。

    他記得她那一世的名，苡娘。

    彼時苡娘是獵戶之妻，方為人母，她正哄著三個月大的男娃，唱的是尋常兒歌。蘭還是初生的小芽，他聽著她唱，像在哄他。

    「多吃飯，曬太陽，快長大…」

    苡娘歌聲柔和，蘊滿關切，蘭感受到溫暖之意，便吸取著雨露融入泥土後的精華，再努力長高一點，長到與靴同高時，苡娘發現他，告訴了獵戶。

    「屋角生出一株虎尾蘭，莫不是種子跟著當家的回來。」

    獵戶不以為意，苡娘卻舀上一勺娃兒喝剩的米湯，澆在蘭生長的土壤處。

    「生本不易。你來到吾家，是上天啟示。虎尾蘭剛毅不拔，威武不屈，提醒我一介婦人，也應活得不屈不撓。」

    蘭懵懵懂懂，不大明白，但他喜歡苡娘對他說話，她給他澆的米湯，清淡甜潤，這滋養之恩，他記在心裡。

    有一年罕見的旱季，水少了，苡娘不再給他澆米湯，而是澆洗米水，她蹲在屋角，對著蘭看許久。

    「你為蘭，我為人，我們都要努力活下去。」

    虎尾蘭耐旱，蘭並不覺疾苦，他不懂苡娘所言背後艱辛，但能在缺少雨水時，多得到一勺洗米水，於他而言，自是感激。

    有一年大澇，那時蘭已有及膝高，獵戶舉家遷移到高處避災，蘭在原處，他感覺自己根部漸漸難以呼吸，他想呼救，卻無法說話，只能任由傾盆雨水淹沒土壤。

    就在他逐漸失去生的意志時，有人冒雨涉水而來，將他挖起。是苡娘，她連根捧起蘭，蘭這才知道，人的手如此溫暖。

    「對不住，我竟忘了你。」

    苡娘將蘭帶回安全處，為此獵戶與她大吵一架。

    「妳這婆娘真是不要命了！若遇上山洪可如何是好？」

    「當家的，你不知，這株蘭日日鼓舞我…」

    「住口！瘋言瘋語，無知婦人！」

    兩人吵到娃兒大哭方停下，蘭這才明白，苡娘是捨命來救他。

    他何德何能，蒙她灌溉，而後相救。

    蘭九死一生，生出了報恩的想法，大澇過後，再回到獵戶屋角安居時，引來山神與土地神。

    「此蘭有靈識，何不與我打個賭，看他百年後何等修為。」

    「賭注呢？」

    「你土地廟地下藏的好酒。」

    「別，換個賭注罷。」

    「若我輸了，我拿花果山山神所贈的猴兒酒十罈予你。」

    「當真？」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成交，我賭他修為…」

    蘭沒有聽下去，因這時苡娘從屋裡出來，給他澆米湯，他時時都在注意苡娘。

    「小蘭兒，你若想報恩，光這樣依戀人家，可是不行的。」

    山神與土地神告訴蘭，要潛心修行百年，才能如動物一般活動，若要變形化人，則需專注修得數百年。

    蘭日日屹立於土中，無事可做，這難不倒他。

    「待你能移動，或有人形，便可報恩於她，但你可知，凡人壽命不過數十年？」

    那麼待他能報恩，苡娘已經死了？

    蘭頭一回生出急躁之心，山神對他捻訣：

    「靜。」

    又道：

    「你若求快，尋邪魔歪道成妖，對她有害無益，今生不能回報，自有來世，無須心急。」

    蘭靜下來，瞭然於心。苡娘說過，生而為人便有苦難，那麼生生世世都有能報恩的時候，確實無須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