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六娘 4

    那臂膀自折两次。

    卢六娘本非大婵州人，随众人从大星州偷渡而来之时，她年仅七岁。

    他们当然没得到什么许可什么指引，那时清浊动荡，一群仙人茫茫惶惶自顾尚且无暇，谁又能来管他们这群凡人安好？但留在原处死路一条，听说大婵州许诺之后会送凡人活着去下界，他们就来了。

    四方天不留凡人，卢六娘当年却没什么一定要留在四方天的念头，即使后来知道原来护他们来此的原也是个仙人，即使那仙人让她人生中第一次领会到虚荣是个什么滋味，那时情形是这样的，他们一群人，有的聪明、有的在他们中固有威信，可仙人独独只问了她一个七岁孩童，独问她：“你是喜欢树、还是喜欢鳖……或者会更喜欢一座安稳不移动的大岛？”

    六娘当时不懂，凭直觉怯怯答了树。

    仙人便道：“好，往后定居槐巨木。”

    卢六娘这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瞠目结舌，既愁怎么是自己来决定又欣喜于居然是自己来决定。

    那时的心情她现在都未能忘。

    她后来忘了凡人时期受过的欺辱，忘了曾经为什么拒绝跟着那仙人修仙，忘了与她一起移居来此的那些人的面孔……但她记得那时的心情，她也记得她初次看到那根可以居住着庇佑着许多人的通天巨木时的震撼无言，她后来很想要做个像槐巨木一样的人，说不好源头是不是出在这儿。

    她重视自己说出口的承诺，她认为放出的话就好像从槐巨木生长出的根根枝桠一样，因为住了人，因为载了她的信念，所以绝不能断绝，所以绝不能食言，因此她可以为矫正错误而自折右臂一次，因此她可以因为相信听从贼人所说的废了她右臂就放过他家的这一狂言可以为她赢来战局的一丝转折而自折右臂第二次。

    卢六娘自己没怎么当回事，但是对于两次目睹她因为自己而折断右臂的柏四哥而言呢，他却因此被压垮了意志力。

    但他本就有病。

    他得了仙症。

    而意志垮台促发了他的病情。

    当着卢六娘的面，他不敢再次发病，他当然不敢叫六娘所在也一起变成什么空白！他苦苦压抑，抖着手继续为她剥蟹。

    卢六娘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她发觉了些异样，灵力探入他体内却什么也没探查出来，她这回不相信灵力的反馈了，又关切一句：“你怎么了？”

    “我……我没怎么……”他不敢直视她，想着该是要转移话题的，他急匆匆问她：“你从前说大婵州的月亮没什么离奇，如今还是如此觉得吗？”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卢六娘讶然，“怎么突然说这个？”

    柏四哥勉强平复些许，他稍稍抬了抬头，笑了笑：“就是突然想起了。”他在心里想：就是与你种种都清晰如昨日。

    柏四哥自觉捉了个坏话题，一时不敢再吱声，卢六娘却没再细究：“那时没有回答你，其实，大婵州的月确实比大星州好看许多。”她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

    时至今日，卢六娘自然不怕被知道她从前是大星州来的人，她从前凡人一个，到了这儿才开始修炼，本源可完完全全仅靠的大婵州的月，不存在含糊不清。至于四方天不留凡人？她也早已不是凡人了。

    柏四哥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她是用右手握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