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黑暗丛林 26

    陆则琛曾经到过唐家那个在山腹里的三号基地，也曾经到过湖底的二号基地。他一直并不确定，传说中的一号基地是否真的存在。

    那本来就只是个传说。

    但是，他真的站在这里的时候，他觉得，似乎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唐灵飞，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唐灵飞回过头，望着他，微微地笑。“现在，你相信了吧？相信我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整个地板都变成了透明的。陆则琛很清楚地看到，下面是水——或者至少看起来像水，事实上，应该是什么半流动的气体——里面有无数的“人”，像是婴儿在zigong的姿势，蜷缩在其中。

    唐灵飞并没有往脚底看上一眼，而是继续往前走。他脚步踏到的地方，就发出闪光，把地板都给照亮了。

    陆则琛低下头，往下看。

    他看不到底。

    而天花板也高到几乎无法仰望，陆则琛看上去，就像个黑暗的夜空，无边无际，也不知道是不是模拟出来的效果。

    陆则琛忍不住问：“我们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唐灵飞笑而不答。他一直在往前走，这个基地是设在哪里的，令陆则琛实在是十分疑惑，因为感觉像是漂浮在空气里，没有尽头。

    他的声音，缓缓地传了过来。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用最简单的语言向你解释一遍吧。在我们这个世界——不，是无论哪个世界，哪怕人的rou体已经进化到消亡，‘能源’都是必须存在的，也是支撑一切的根源。我们一直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寻找新的能源，但是，这个自然界是奇特的，这个新能源，并不是那么容易让我们获得的。从我mama那帕珊开始，就在不断地寻找。唐家与那帕家包括凯恩的家族是有协议的，最后被迫中止是因为那帕珊的死。凯恩不相信我，我理解他的顾虑，那物种在合成能量的时候，同时也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水域的一切。但是我有把握控制这个进程，需要时间，不会超过五年，这是个很好的能源，也能近乎无限地供应。不过，在没有这个时间的情况下呢？我们是不是能有更便捷的途径？”

    陆则琛低下头，往自己脚下看。

    他不是没见过克隆体，但是如此大规模到巨型的“库房”还真是第一次见。他的感觉，实在是很奇妙，仿佛被这些无遮无盖的人体给包围着。

    唐灵飞仍然在往前走，他的脚步，就像在漂浮在虚空里，带出一束光束，像星光。

    他的声音很缥缈，有回音，不知道是从哪一个角度发出来的感觉。

    “这是一个更有趣的合成过程。没有什么比人更奇妙的。提取你身体里的各种成份——它们就会转变成能量。从理论上来说，这也是趋于无限的……”

    陆则琛忍不住打断了他。“那废弃的人体呢？”

    唐灵飞回过了头，朝他望了一眼。他的脸，苍白而美丽，如同静默的画。“再次循环利用，无止境地下去，形成一个完整的链条。”

    陆则琛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唐灵飞说得简单，但其含义他是明白了。不断地培养新的克隆体，从他们身上提取所需的物质，再把剩下无用的躯体处理掉，来提供下一批克隆体作为生存基础的养分。

    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完美的圆圈。

    “你为什么不启动这个循环？”陆则琛问，“你明明已经能够做了。”

    唐灵飞淡淡一笑。“你要知道，大凡这种革命性的研究，总会带来这个社会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秩序都会随之改变……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是的，迟早会发生，但是我不希望是我促成的。数十年之后，甚至更久……而且，凡事总是有两极的，到了极端，就会产生一些更极端的东西。你记住，阿琛，凡是涉及到‘人’这个玄妙的东西，就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得对此抱以尊敬的态度，而不是妄想凭自己的能力去颠覆重造，否则，恶果是一定会来的。我不愿意再蹈那帕珊的覆辙。”

    陆则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问了这个问题。“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唐灵飞的回答，可以说，答非所问。“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

    他停住了，作了一个手势。“跟我来。”

    这一次，出现在陆则琛面前的，是一个巨型的水晶建筑。跟以前在唐家见过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庞大，大到似乎没有边际。

    在中央，有一个方形的池子。里面银光闪耀，有一池的水。

    陆则琛有点错愕，再低头仔细一看，那池子下面的地面，也是透明的，整个的都是微微漾动的水。

    他现在所站着的这建筑下面，全是流动的液体。而在这液体里面，有——人。

    唐灵飞站在池子边上，正在脱衣服。

    “刚才你看到的是外围，这里是核心。”唐灵飞说了一句，这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脱光了。

    他的一只脚，已经伸进了池子里。

    银色的水，没过了他的脚背。

    陆则琛瞪着他。“……你……这是……”

    唐灵飞回过了头，朝他微微一笑，却笑得很是苦涩。“拜你所赐，那个身体千疮百孔。现在我可以修复，但是，我不想要了。我嫌那个身体脏，想到就恶心，你明白吧？”

    陆则琛答不出话来。唐灵飞的另一只脚，也踏进了池子里面。

    他一站进去，就像是整个人在往下陷落。

    一点一点地下陷，那池子就像是有吸力一般，直到他那头黑色的长发，最后一丝也消失在了水面下。

    陆则琛看到在水下，有个蜷缩着的人。

    是唐灵飞。

    唐灵飞保留的“备份”，果然在这里。在他最隐秘的一号基地的最中心。

    本来是蜷缩着的唐灵飞，慢慢地舒展开了手臂，也在慢慢地向上浮。陆则琛实在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方式，完成这样的转换的。

    池子里面的水，“哗啦”一下分开了。唐灵飞仰着脸，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陆则琛就这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唐灵飞身上披了一袭细纱，那颜色是流漾的银，闪着光，仿佛最亮的月光。

    那银色的纱，如同银色的水一般流动。

    陆则琛一瞬间，是恍惚了，唐灵飞的脸，跟他记忆中的毫无变化。可是，人终究是会成长的，十九岁的唐灵飞，自然跟二十四岁的不同。二十四岁的唐灵飞，当然又跟二十五岁，二十六岁会有变化。

    现在他看到的，是哪一年的备份？还是随时都在同步更新的？

    无数张唐灵飞的脸，就在陆则琛脑子里晃动。最终重合成面前的模样。

    唐灵飞的脚，已经离开了水面。陆则琛十分诧异地看到，他的头发长到出奇，一直都拖到地上了。

    漆黑发亮。

    唐灵飞睁开了眼睛，陆则琛只觉得脑子里一晕，那绿如翡翠的艳光，是他已经许久未见的。

    唐灵飞望着他，慢慢地，展颜而笑。

    陆则琛突然对着他扑了过去，抱住了他，两个人一起就往后倒，一直倒进了那个池子里。陆则琛看那池子里的水，银色冰泠，意识里总觉得是冷如冰雪的，可是接触到那液体，却是温暖无比的。

    那决不是水。

    他只是紧紧搂着唐灵飞，脸挨在他的脸侧。

    唐灵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伸出手，抚过陆则琛的脸。

    “你也真是不管不顾，我可没告诉你，这里面你也能进来。”

    陆则琛仍然一言不发，只是抱紧了他，不肯松手。唐灵飞淡淡而笑，说：“你爱我什么？阿琛，就是这副皮囊么？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那灵飞的灵魂，可从来都没有变过啊。”

    陆则琛还是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就是抱住他，不松手。

    唐灵飞只是笑，笑得很淡。

    “好了，放开我吧。既然下来了，把你衣服脱了。你也update一下吧，我看你身上的伤也添了不少。最近都干什么去了？”

    陆则琛也不发问，也不回答，三下两下地就把衣服脱了，远远地扔到了一边。

    “你哑巴了？”唐灵飞笑着说，伸手在陆则琛的胸膛上画圈圈，这是他以前很爱做的动作。

    陆则琛一反手，把他的手腕握住了。

    “别离开我，灵飞。我们永远在一起。”

    唐灵飞又是一笑。“永远么？……你看看周围，阿琛，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来烦我们的。所以，我们会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陆则琛侧耳去听，什么都听不到。

    真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幽深无尽的黑暗。

    “灵飞，我们究竟是在哪里？”

    “……你心里不是有数吗？为什么一定要在我口里证实？你说我雁过拔毛，眼里只有钱，你现在知道，唐家的资源，都到哪里去了吧？这是我创造的梦幻世界，也是我永恒的……孤独宫殿……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要换回我本来的模样，回到我们本来的世界去，而不是……留在这黑暗的永恒的孤独里面……我害怕……我不愿意一个人来这个孤独的地方，我怕我再也回不去……”

    “可是，我们来的方式，很特别……完全感觉不到……”

    “你应该知道的，那是你前未婚妻的伟大创造，足以让她名垂青史。时空的随意跳跃，把‘无限’化为‘零’……她也可以做到一切，但是，跟我一样，她仍然留恋着尘世，她……也不愿意成为得到了灵药，却永远孤独凄清的嫦娥……那太可怕了……”

    永恒般的黑暗，围绕着两个人。

    只有唐灵飞身上的银色细纱，在流动。他的长长的黑发，在闪亮。

    陆则琛的感觉，就是连同自身，都浮在空气里。

    只有唐灵飞的眼睛，慧黠一如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弯弯含笑。

    陆则琛的手，沿着唐灵飞的腰，一直往下滑。唐灵飞这个身体，给他的感觉如今是相当的新鲜，似乎跟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些许的不同。光滑，紧致，极富弹性，令他留恋的那从背到腰线一直到臀部的完美的曲线，让他舍不得放开。

    “啪”地一声，鲜血滴在了透明的水晶上，像朵鲜艳的花，慢慢绽放。

    唐灵飞蹙眉咬唇，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

    陆则琛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说：“这个身体，可是还没开过的花啊。”

    唐灵飞只疼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他现在的身体，还真是不适应这种侵入。还是生涩的，需要慢慢的适应和开发。

    “放松一点。”陆则琛吻着他的耳垂，喃喃地说，“我会让你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