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大象（01）
清晨6点，简隋英还在睡梦里和某种不知名的生物进行殊死搏斗。最近差不多一直是这样，每每入睡，就会被不由分说的扔到某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与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作斗争。 简隋英习惯的甚至已经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正沉浸在梦里，不过还是下意识的挥出手中的刀抵挡住梦中未知生物的啃咬。牙齿与刀交刃时发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响，对抗了一晚早已疲惫不堪的右臂被震的有些发麻，接着是肩膀，脖颈，最后到舌尖。 就在简隋英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这种对抗直到闹钟把他叫醒时，手机铃声快了闹钟一步，提前把他从这场没有结果的对抗中拉扯了出来。 “喂，简队。” 电话是简隋英队里一个姓梁的警官打来的。简隋英半眯着眼，睡眼惺忪的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接到报案，XX路发现一具男尸。简队，你能马上过来吗？”小梁警官俨然对付简隋英清晨这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有着丰富的经验，言简意赅的把要说的话一溜烟说了个清楚。 果然，简隋英迅速的睁开了眼，又猛然坐起，随之而来的是头部无法抗拒的钝痛。不过没等钝痛缓解，简隋英就立即握紧了电话，再说话时，全然不复之前朦胧的样子。“出警了吗？都谁去的？” “孙副队昨天值班，先带了几个人去了，我在路上，现场情况还不知道。” “好，地址发给我，我尽快赶过去。” 持久的钝痛还在侵袭着脑袋，简隋英用力晃了晃，低声骂了一句就以最快的速度跳下了床，又在短时间内洗了把脸，把残留在体内的困意很好的驱散了出去，随手打开柜门拎了件衬衫就要给自己套上，可半途又把衬衫放回到了柜子里，继而换了件高领的毛衣。 十月初北京的气温足有二十几度，不过清晨还是有些凉意，因此小梁警官看到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简隋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隔离开围观的群众把简隋英迎了进来，又跟他报告起目前已知情况。 “报警的是早上出来锻炼的一个大爷。据大爷形容，他是要去对面儿几百米远的那个广场的，按理说不应该走这条路。可临出门的时候，大爷的老伴儿要他把垃圾带下去，大爷记着这条巷子里有两个大垃圾桶，比绕到大路上那个近不少，所以就穿到这儿来了。没想到刚掀开垃圾桶的盖子，就看到里面儿横着一个人。” “大爷人呢？”简隋英闻言顿住了脚步，思索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老爷子住这儿附近？” “吐的人事不省的，进医院了。”小梁立即回答道。“老爷子确实住这儿附近。”说着，小梁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道。“就是这个。这儿是老城区，住的大多都是退了休上了年纪的人，互相都熟悉，刚一问就打听出来了。“ 简隋英“嗯”了一声，扫了附近的环境，跟他估计的差不多，老城区附近监控难免有缺漏，加之又在一条幽深绕来绕去的巷子里，大抵是从监控这方面做不出什么文章了。于是便跟着小梁快步走到了尸体旁。尸体表面似乎没有剧烈搏斗过的痕迹，不过面部表情却十分扭曲，像是被什么恐吓过一样，简隋英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一旁正督促着警官给尸体拍照的孙副队瞥到简隋英来了，即时起身走到简隋英面前。“简队。” “怎么样？”简隋英问的是初步结果，孙副队很好的领悟到了不过也立时皱起了眉头。“法医大致看了一下，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1点到4点之间。致命伤应该在背部，一刀毙命。头上，手上，肩上，腰腹都没有任何伤痕，明显没有搏斗痕迹，口腔中也无异物，初步断定没有没迷晕。具体还得等回去再仔细检查。不过……“孙副队说着略显犹豫的看了眼现场唯一的一个女警小梁，随后靠近了简隋英压低音量道。“死者下体被割掉了，就丢在垃圾桶里，凶器暂时还没找到，周边还在继续找，不过看样子是被凶手带走了。” “啧。”简隋英盯着尸体又看了两眼。“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确认了，死者名叫武力，四十三周岁，无正当职业，也不住在附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还死到这儿了。” “家属有吗？通知了吗？” “死者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前妻，刚通知过了。”孙副队苦笑一声。“不过人家说他爱死哪儿死哪儿去，他们早没关系了，坚决不来认尸。” “这多大仇啊。”简隋英又啧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立刻问道。“对了，他有过犯罪记录吗？” 据现初步勘察结果来看，死者莫名出现在不熟悉的街区，又在没有任何打斗的情况吓被一刀毙命，不排除死者和凶手相识的可能，而且这种可能很大。不过那个被割掉的下体…… 孙副队俨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些，拿出手中的报告翻了翻递到简隋英面前道。“确实有过两次入狱记录，一次是纵火，被判了八年，表现良好第七年就出来了。还没超过一年，就再次以蓄意伤人罪被判了四年，前年刚放出来，前妻就是那四年和他离婚的。” “可能不止这些。”简隋英说着，快速浏览起孙副队手里的那份报告。“这两项罪名该定都定了，受害者要是觉得不公平当时就可以选择继续上诉，不至于等到他出来了一年多才给他一刀，还把他那玩意割了。”说完，简隋英翻阅的手指一滞，随后轻轻点了点上面一条起诉被驳回的案件。“这个，重点查一查，着重查一下被驳回的理由是什么，还有当时的受害者现在的情况，不过最好还是私下探访，尽量别打扰到人家。” “知道了。”孙副队接过那份报告，扫了一眼简隋英指的地方，那是条死者曾经被指控性侵但是被驳回的案件，被驳回的理由简简单单的写了个证据不足。太巧合了，孙副队一愣，不过很快的调整好表情把报告合上捏到自己手里。 现场情况已经采集的差不多了，鲁米诺反应也已经结束，鉴于死者迟迟没有人认领，围观群众又多，简隋英叫人封锁了现场又留下两个人疏散群众，这才带人回到了市局。 局里并没有比现场轻松很多，简隋英先是让人又联系了一次死者家属，得到了仍旧是相同的结果。“死在外面儿都跟我没关系。”后又排查起死者其他亲属的信息。可惜死者亲缘关系浅的离谱，一众人搜寻了一个上午，也只有一个隔了几层稍微靠上一点儿边的什么表弟表示愿意过来认认，不过俩人已经有个十几年没见过面儿了，能不能认出来还两说。 于此同时，法医的监测报告也出来了，现场勘察也总结好了，简隋英又风风火火的带上了一队人到会议室里开了一中午的会，得出来的结果和早上预计的大同小异。口腔中无异物，不是被迷晕后才行凶，而是就是被一刀毙命。不过按下体出血量和凝血块来看，这部分被割是在死亡之前。 这就产生了个矛盾，死者体内没有摄入任何阵痛药物，也没有被麻痹，死前被割了那么重一刀，怎么想都不会不反抗，甚至连个声响都没发出，之后还老老实实被人捅了一刀。简直处处都不合常理。 会议上的人明显都无法解释这个不合逻辑的结果，纷纷沉着脸没说话。简隋英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被贴在白板上的各种现场照片，又等了一会儿，觉得再等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了，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布置了起来接下来的任务。 死者前妻虽然表示不愿，可她目前怎么看都是和死者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还是不能放过这条线索，既然他不愿意来，简隋英想了想，决定让小梁再带个年轻的警员去一下她家里探访，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他之前让孙副队查的那个被驳回的案件了，这部分孙副队也已经调查出结果，被驳回的理由当然不止是证据不足，还有一点是……被性侵的对象也就是原告，是个……男的。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jian妇女的才算的上强jian。没有一条指向男性，即便是证据充足，撑死了不过是个猥亵。 简隋英看着手中的调查结果无声的叹了口气，又把当时被侵害者的信息抽出夹到了自己的记事本里，才说出那句“散会”，随后弯腰收拢好自己手里所有的文件，准备亲自去探访这个案子的当事人。 可还没等走出会议室，小梁就悄无声息的拦住了的去路。 “走路不带声的，想吓死我。”简隋英猛然被小梁拦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又抱怨了一句才若无其事的停下，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了一支放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有哪儿不明白的吗？” “哦，不是。”小梁手里还抱着东西，看了一眼简隋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腾出一只手指了指会议室内禁止吸烟的牌子小声嘀咕道。“简队，这儿不让抽烟。” “我知道，放嘴里叼着没点。”简隋英把烟从嘴角拿了下来放到食指和中指之间又冲小梁仰了仰下巴。“有什么事儿快说，我赶着出去。” “那个，简队，心理评估的人来了。”小梁斟酌着词汇提醒道。“那个，今年评估8月份就开始了，都拖俩月了，全队的人也都做完了，就只差你一个。人家也赶着交报告，差一个没法交。都来这儿好几次了，刚还问你在不在呢，说要是你在就占用你不到半小时时间就行，你看是不是，先把人家那个事儿给办了？” 简隋英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又把烟放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半响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小梁“嗯“了一声，补充道。“让他等会儿吧，我找地方抽根烟就过去。” 他要去抽烟的地方三楼楼梯的一个拐角处，那地方监控坏了，被刻意的没有修理，成了一杆老烟民的聚集之地。不过最近案子不少，大多数人都在忙碌，那地方暂时没有人，只有简隋英一个在忙碌中挤出了一点儿时间吞云吐雾。 一上午的忙碌没有让他的头疼缓解多少，只是短暂的被忽略掉了，而到了略微放松的时刻，被刻意忽略许久的钝痛感又再一次山崩海啸般的袭来，一下一下敲击着头部脆弱的神经。 简隋英咬紧了嘴里的烟，刚要伸出手在自己脖颈来个两下，动作却突然顿在了半空中，随后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余光略显不经意的扫过由远及近而来的皮鞋。 “简队长，怎么，不舒服？”熟稔的语气简隋英不是第一听到，可每次听到都忍不住心烦。但面前的人已经主动跟他打招呼了，简隋英也不好视而不见，不过还是略微侧过了头嘴里叼着烟含糊道。“邵队长，还行。” “听说你们队有来新案子了，接下来可能要辛苦一阵儿了。”邵群似乎感觉出简隋英不想提及自己身体，从善如流的转了另一个话题。“哦，对了，刚才遇到小梁了，小梁让我告诉你，李医生在305那个小接待室等你，说等会儿直接过去就行。” 简隋英吸烟的动作微微一僵，随后迅速的点了下头，又不甚明显的偏过头去继续专注于他那根烟。 “听说，你的评估迟迟没做，所以医生亲自找上门儿了。”邵群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不过他似乎并不期待简隋英会给他什么回答，只上前了两步，又从口袋里抽出烟盒，自顾自拿出一根也放到嘴里，轻轻推了推简隋英道。“诶，隋英，有火吗？” “没有。”简隋英猛然向后退了一步，说了句随时都能被戳破的谎话。 “哦……”邵群像是早料到简隋英会如此作答一般点点头，意味不明的看着含在简隋英嘴里明灭可见的烟火，自己叼着烟径自凑了过去，两只烟头碰上，另一只烟的烟火逐渐的被点燃，邵群深吸了一口，目光落在简隋英略带诧异的脸上轻声说。“这样也可以。” 简隋英俨然被邵群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呆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样，用力推了一把邵群，力气之大连带着自己都被惯性逼的踉跄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到了墙上，才忿忿的把烟从嘴边儿拿了下来，又丢到地上踩灭，压低了声音说道。“邵群，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 “谁知道呢。”邵群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再次凑了过去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没准儿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咱们真的很熟呢。”说着，邵群肆无忌惮的把目光落到了简隋英的脖颈处。 后背就是墙壁，简隋英避无可避，只能略显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他今天穿的是件高领毛衣，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简隋英还是感觉到在邵群的注视下，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这种秘密被窥视的错觉令人觉得很不适。简隋英脸色都变了，又用力推了一把邵群，从他侧身的间隙很好的走了出去，没再和邵群打任何招呼准备直接去305接待室。 真烦，简隋英快步走着，无声的想。怎么偏生遇到这人。 他和邵群关系并不好是整个局里都公认的事，不过明面儿上大家都以为他们都是队长存在着竞争的缘故，可只有简隋英自己知道，不只是这样，他是真的挺烦这人的。倒不是邵群为人处事不行，恰恰相反，军转警到他们局的邵群，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和这里所有的人都处好了关系，即使是跟着他不少年的衷心下属小梁都有意无意间感叹过邵群这人不错，可他就是莫名觉得邵群不太对劲儿。 比如说，邵群会和任何人谈笑风生，可在结束后转过身去的下一秒就立刻垂下刚刚勾起的嘴角。再比如说，每次聚会，邵群看上去和谁都玩儿的开，可总在场子热起来以后坐到角落端着酒杯冷眼旁观一众人觥筹交错。他的一切风度和品格都好像是装出来的，唯有在他面前，才会不甚明显的露出那么点子恶劣的因子。 就像刚才，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可每一句都像是在一点儿一点儿触碰着他的底线。还有那双眼，简隋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了，那双眼明明不是十分锐利，却在沉默之间直指他的领口。 简隋英再一次不自在的扯了扯领子，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305接待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