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烙印
晚上,桃子房中出现了一盆炭火,劈啪作响,但她却觉得全身冰冷。 炭火中烤着一隻铁烙,烙面已经烧红。 千罗棉面露难色,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道:「我带了麻药,但可能效果不大,还是会很疼。」 「我知道」桃子心想。 接过药瓶,桃子松开衣领。 「我看不到,你来涂」桃子心想。 千罗棉战战兢兢上前,两指沾了些药,另一隻手则缓缓将桃子的衣领往下拉。 赤裸的肌肤展现在千罗棉的眼前,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将药轻涂在胎记的位置上,千罗棉觉得她身体像是带了电般,轻轻一碰就感到全身酥麻。 似乎是药太冰,桃子缩了一下。 「太冷吗?我把手用暖一些。」千罗棉忙道。 「不是!」桃子慌乱心想。 「那是?」 「会痒..」桃子羞涩心想。 千罗棉一听,觉得自己耳根都发烫了,忙道:「等下若是疼,就抓我的手,不用担心会弄痛我。」 但这曖昧的羞涩情绪,在千罗棉将烙铁拿在手中时,烟消云散。 取代而来的是担忧与不捨。 要是可以,他情愿代替桃子来走这一遭。 桃子紧张地抓住了千罗棉的左手,闭上双眼,静待着最可怕的那一刻降临。 看着全身发抖的桃子,千罗棉双眼泛泪。 一咬牙,烧红的铁印上了桃子娇嫩的肌肤。 滋滋的声响如同利刃般凌迟着千罗棉。 桃子的十指因疼痛狠狠掐进了千罗棉的rou里,但手上的疼远比不上千罗棉心里的痛。 烙她,比砍千罗棉千刀都来得疼。 他拔起铁烙,只见铁烙带起了一片烧焦的皮肤。慌乱扔下铁烙,千罗棉紧紧抱住失控抽蓄的桃子。 桃子近乎疯狂地捶打着千罗棉,一张嘴,她狠狠咬在了千罗棉的肩膀上。 眼泪,鲜血,交织着。 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千罗棉放声大喊。 桃子受了罪,却无法出声,所以千罗棉替她,声嘶力竭,响彻云霄。 绝望的哀号声,回盪在御前房。 不知过了多久,脸色苍白的桃子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原本该是胎记的位置,现在是一片焦黑。 让桃子趴着休息,千罗棉坐在地上啜泣着。 「对不起...我弄痛你了...」 千罗棉脑海中传来桃子的心声。 「不是...不是你..」千罗棉抽蓄道。 是命。 是他本不该经歷的命运,让千罗棉痛不欲生。 【你一口我一口】 第二天早晨,虚弱的桃子一醒来,便看见双眼失神,坐在地上的千罗棉。 白发早已散开,肩上还残留着桃子咬伤他的血污,看起来无比沧桑,彷彿他也被烙铁烫了。 「你没走吗?」桃子心想。 听见桃子的心声,千罗棉急忙转身,满脸担忧。 「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千罗棉沙哑道。 全身剧痛的桃子自然是没有胃口,心想「我不想吃」。 千罗棉起身倒了杯水,拿到桃子唇边道:「喝点水好不好?一点点就好,你留了很多汗。」 桃子勉强喝了一些,看见千罗棉满眼血丝,嘴唇乾裂,担心想道「我不喝了,剩下你喝掉」。 「那我放这边,你想喝就告诉我。」千罗棉紧张道。 「你也要喝水!喝完就去洗洗脸,睡个觉再来看我。」桃子心想。 千罗棉这才惊觉桃子是在担心自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仰头将杯中水喝光,千罗棉起身去整理一下仪容。当他再次回到桃子房中时,手中多了白粥跟小菜。 坐到地上,千罗棉柔声道:「多少吃一点好不好?我餵你。」 「你吃我才吃。」桃子心想。 千罗棉忙点头道:「我吃!我也吃!」 轻轻吹凉了粥,千罗棉小心翼翼用调羹餵到了桃子嘴边。 桃子努力喝了一大口,在心想道:「我喝一口了,到你了。不然我不吃了。」 千罗棉忙自己也喝了一口。 就这样,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总算是喝了大半碗粥。 夹了一点菜,千罗棉温柔道:「吃点rou丝。」 桃子扁了扁嘴,一副『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千罗棉见状,忙吃下筷子上的菜,才再夹了一口餵给桃子。 饭后,桃子依然虚弱,想赶千罗棉去休息。 「我怕你醒了,找不到人。」千罗棉担忧道。 桃子疲累得很,心想「我不会醒来的!」,但千罗棉却突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大声道:「别乱想!你会醒来的!」 「我不是说我再也醒不来的意思,是说不会比你早醒!」桃子在心中略不耐烦想着。 千罗棉自知失态,有些尷尬道:「那我就坐在这里睡,你一醒来,拍拍我就知道了。」 席地而坐,千罗棉靠着床沿,闭上了眼睛。 桃子拉住了千罗棉的几丝头发,也安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身上依然很疼,但身边有他在,桃子知道再可怕的恶梦,也终会过去。 千罗棉一直到晚上才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拉住了桃子的手,忙松开。 在又是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地用过晚饭后,千罗棉这次带来了一碗药。 此时桃子已经可以勉强坐起身来了,坐在床上侧身靠着床板,一脸的不甘愿。 「我不要喝药!」桃子心想。 千罗棉好声哄道:「你骨折了,得喝药才能快点好。」 桃子扁起嘴心想「你喝我才喝!」 露出为难的神色,千罗棉道:「我没骨折..」 「你喝我才喝!」桃子再次心想。 无计可施,又不能让她不喝,千罗棉坐到床边,勉为其难地舀了一匙汤药。 把嘴凑到调羹上,正想喝时,突然桃子飞快地从调羹的另一边把药喝了。 两个人的嘴一时间靠得如此接近,让千罗棉心跳加速,有些全身燥热。 床上桃子明显因为刚刚快速移动扯到了伤口,眉间微皱,却还是露出了调皮的样子心想「闹你的!怎么可能让你乱喝药呢?」 强忍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千罗棉有些不太开心道:「别这样闹我。」 「为什么?」桃子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心想。 因为我会..千罗棉忍不住在心中回答。 「会怎样?」桃子几乎是在以幸灾乐祸的心态想着。 她那似笑非笑的小嘴,带点倔强,却又让人怜惜。 身心皆疲累的千罗棉现在意志力比平常薄弱不少,她刚刚要是再停留个几秒,只怕他就要情不自禁...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桃子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像是紧箍咒一般吵杂的声音,吵得她抱住了头。 千罗棉拿着药逕自走到了门外,强逼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 「药!」脑海中传来了桃子的心声,千罗棉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重新回房餵药。 桃子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心想「我不闹你了,我保证乖乖喝药。」 千罗棉重新坐回床边,拿起调羹将药仔细吹凉。 又一次,桃子调皮地从调羹对面喝了药。 露出了生气的表情,千罗棉把药碗重重放到了床上,怒道:「动作这么俐索,自己喝!」 桃子伸了伸舌头,心想「哎呀,真的生气了。」 但回应的心声,还是「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 至于千罗棉究竟不能想什么,桃子是已经被吵得无法顾及了。 【从此诀别】 几天后,桃子伤势渐癒,也能下床走动了。 千罗棉看见桃子又恢復有活力的样子,虽感到开心,却也代表着分离的时刻快要到了。 这些天来,千罗棉几乎哪里也没去,就守在御前房中照顾桃子,而桃子也越来越依赖千罗棉,这让他十分担忧。 在送她出宫后,若笛午依旧不回来,那她该怎么办呢? 这天,千罗棉将桃子叫进了书房中。 「你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大半了。」千罗棉道。 桃子开心地点了点头。 略显担忧,千罗棉问道:「好了之后,你想怎么办?」 桃子不太理解,心想「什么怎么办?」 「虽然你身上的胎记不在了,但京城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你有别处可去吗?」千罗棉问道。 桃子一听,有些讶异心想「连京城里也不能待了吗?」 千罗棉摇了摇头道:「御林军见过你的模样,待在京城始终危险。」 桃子露出了迷惘的表情,心想「那..上次你找到我的郊区小木屋呢?」 「也不行。」千罗棉道,那里离京城太近了。 桃子犹豫了起来。师父出远门了,奢遥也不知下落,她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别太担忧,想想怎样的地方你是可以独自生活的。只要有地点,我就能帮你找到安身之处。唯一的麻烦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师父知道你在哪里,但我想他若寻不到你,应该也会来问我。」千罗棉安慰道。 桃子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心想「这倒不用担心。无论我在哪里,师父都能找到我。」 「这是为何?」千罗棉问道。 拿出了脖子上的麒麟火坠,桃子笑着心想「我只要带着这个鍊坠,无论我在哪里,师父都能感应到我的!」 千罗棉见状,喉间感到些许苦涩。 难怪待在御前房养伤的这段期间,桃子一点也没担心过师父会回家。 但这样也好,或许有一天笛午会回来,桃子也能得偿所望了。 「你..想去昌国吗?」千罗棉问道。 那里有着桃子喜欢的一夫一妻制,就算笛午不回来,她若日后遇到了心仪的人,依旧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享受未来夫婿对她的一心一意。 「但昌国离黎国京城好远啊!」桃子心想。 千罗棉露出苦涩的微笑道:「昌国也有首都,也很热闹,之前不是去过了?」 「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桃子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心想。 「不会。」千罗棉低头道,不敢直视桃子的眼睛。 「我就知道。」桃子心想。 略为试探性地,桃子在心问道「你外甥女嫁去昌国,你是不是会很常去看她啊?若是去了,能顺便来看看我吗?」 依旧低着头,千罗棉心虚道:「我..御前房公务繁忙,可能抽不出空。」 「可是你这几天明明都没在工作!」桃子在心中埋怨着。 「所以之后便要繁忙了。」千罗棉露出苦笑道。 桃子听了,不由得在心想「原来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啊!那...你就随便找个没人的深山吧!我没什么能谋生的本领,唯一在行的就是在家种菜,打打野味,起码饿不死。」 「无人深山那可不行,你生病了得能找得到大夫,凡事也需要有邻居照应。我帮你寻个人丁单纯的村落吧!」千罗棉微笑道。 这样很好。他心想。 彷彿能看见桃子无忧无虑地在一个恬静的小村庄里,每天赶鸡弄鸭却不亦乐乎,个性开朗的她也很快就受到了村里人的喜爱,愉快地度过了一生。 或许没多久,村里哪个幸运的小伙子会得到桃子的青睞,跟她打打闹闹过完一生。 也许会有几个孩子吧!想到这里,千罗棉的胸口一闷。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桃子心想。 「啊?」千罗棉又忘记桃子可以听见他的心声了。 「我看你一想到小孩,脸上就不太开心的样子。」桃子心想。 「不喜欢。」千罗棉扯谎道。 既然决定了桃子日后的去处,千罗棉开始着手准备。 选定了一个离京城约有两天路程的小村落,千罗棉特地替桃子安排了一个新身分,化名孙桃,书面上谎称为孙尧的meimei。 一切准备就绪时,桃子也正好伤癒,可以出发了。 「那我什么时候要走?」在听了千罗棉的讲述后,桃子有些沮丧心想。 「明天。」千罗棉露出了苦笑道。 「这么快?!」桃子在心中讶异着。 「你在宫中多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千罗棉劝道。 桃子要走,他比她更难受,因为千罗棉知道,此次她一走,就是永别了。 有桃子在的时候,千罗棉不是御前房主,甚至可以不是千罗棉,只是一个爱笑的白棉花。但他不能逃避一辈子,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太多责任。 萧齐玉的血债,乾宇帝的心愿,嘉贵妃的安危,甚至是黎国百姓的未来,都跟御前房息息相关。 甚至是桃子的幸福。 特别是桃子的幸福。 只有黎国不倒,天下不乱,她才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只有千罗棉不在她身边,她才能拥有普通女人嚮往的一生。 深知其中的利害,千罗棉坦然地放手了。 就让一切回到他们从未相遇的时候吧! 明天过后,这世上将再无白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