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等我再次醒来，已经临近傍晚了，一个黑色身影沉默地站在我的床边。

    ——是莲生。

    我猛地坐起身，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莲生指了指虚掩的窗户，我们的房间离得不远，他竟然顺着外墙翻了进来。

    我有些吃惊，看不出来莲生并不强壮的身体中竟然有这种爆发力。

    莲生问我：“你身上的痕迹是那个男人的儿子留下的吗？”

    莲生目光直直地盯着我，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夕阳下散发出黑曜石般的光泽，我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想要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莲生却伸出手按住了我的动作。

    “是我帮你清理的。”他说，“他太年轻了，完全不懂如何照顾你。”

    难怪我没穿衣服，醒来时身上粘腻的感觉也完全消失了。

    本来想要道谢，听到莲生的话，我又忍不住笑出声：“说别人太年轻，你又比他大得了几岁。”

    莲生也露出一个微笑，也许是因为他熟悉的黑发黑眼，也许是因为他无害的面容，我在莲生面前总是很放松。

    我示意他从一旁拿一张纸笔给我。

    “从这个海口出去一直往前就是码头，你趁机混上那艘来送物资的船应该不会被拦。”

    我顿了顿补充道：“从码头可以越过海关，之后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莲生问我：“你呢？”

    我说：“什么我呢？”

    莲生说：“你不走吗？”

    我沉默了。

    从我的父亲将我送给阿多尼斯起，我就没有想过离开他。

    我当然明白情人的身份很难启齿，但我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之后的人生也不想吃任何苦头，阿多尼斯也承诺过就算他之后厌弃了我，也能一直养我到死。

    莲生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向我伸出手，我没有拒绝，但他只是温柔地抚摸我身上的痕迹，虽然不是伤口，我却感受到一种刺痛。

    莲生问我：“我可以吻你吗？”

    我说：“不行。”

    他果然没有吻我，只是俯下身舔了舔我身上的痕迹，就像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一样，他慢慢地舔着，而我僵硬着身体任他舔。

    我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同病相怜吗？是爱情吗？还是单纯的同胞之情呢？

    莲生拿着我画给他的海线图走了，我茫然地在床上坐着，心想之后少了一个可以陪我打游戏的人，着实有些寂寞。

    第二天早餐时，我果然没有见到莲生。

    不知道船来了没有，他有没有顺利离开。我深思恍惚，还被阿比忧虑地看了一眼。

    阿比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在我吃完时，问我：“是我昨天太过分了吗？”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终于理解到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低低咳了一声，低声道：“别当着管家的面这样和我说话。”

    阿比顿了顿，才道：“但是，昨天他们都看见我把你抱了回来。”

    我大惊失色，脑子里开始疯狂想如何应对阿多尼斯回来后的询问。

    ——我落水了，阿比把我救了回来。

    不知道这个拙劣的理由是否能瞒过阿多尼斯。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插曲，竟然没有人发现莲生失踪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直到中午的时候，莲生又被管家给押了回来。

    当我看见莲生像之前一样被按倒在沙发前，只不过沙发上的人从阿多尼斯换成了阿比时，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阿比问：“他怎么了？”

    管家说：“这是他第二次想要逃出岛了，这次他还抢了船，偷了潜水服。”

    比起阿多尼斯当时的怒意，阿比则显得无所谓，他对除了我之外的情人都不感兴趣，他见我下来了，大概是怕吓到我，于是挥挥手，让管家赶紧将莲生带出去。

    管家问他怎么处理，他说：“上次怎么处理，这次就怎么处理吧。”

    我努力不去看莲生，阿比放过了他，不代表阿多尼斯会放过他。

    等到阿多尼斯回来，我不敢想象莲生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趁着没人时，我又借着拿酒的借口去到地下室。

    莲生靠着墙，身上没好全的鞭痕上又叠了不少新伤。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阿玉，和我走吧。”

    我一愣：“什么？”

    莲生的下一句话却把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说：“我是为你回来的。”

    “我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穿着潜水服可以从海下穿过去，比走码头更加安全，过了那个通道就是公海，那时候，我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如妖鬼。

    我顿了顿：“我说过，我不想走。”

    莲生摇摇头，打断我：“没有人会想过这样的生活，这次出去我已经看好了路线，你只需要跟我走就行了。”

    不等我回答，他又问我：“你会潜水吗？”

    我老实道：“我不会，我甚至不怎么会游泳。”

    所以阿多尼斯不让我一个人去海边，他在的时候会陪我，他不在的时候管家会看着我。

    莲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他只是点点头：“我来教你学会潜水和游泳，一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就逃走。”

    莲生完全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不理解我。也许像莲生这样不甘雌伏他人，想尽办法逃离才是正常的吧，但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不愿意吃苦，也很满足于现在扭曲的生活。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该怎么和特地为了救我回来的莲生说出，我不想走这句话。

    我迟疑着，思量着，心想要不帮莲生逃出去后再回来？

    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说到底，我和莲生不一样，莲生是不能离开那座海岛，而阿多尼斯并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是自己不愿意离开的。

    但是莲生——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和他的眼睛，沉默许久，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惆怅道：“莲生，如果能出去，你一定要对我好，不要让我吃苦啊。”

    说完这句话我又后悔，我压根就不了解莲生，也不知道在来到这个海岛前他是做什么的，能不能养的起自己，养的起我……

    总不能让他去卖屁股来养我吧。

    莲生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不知所谓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