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暗控人心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绿叶上，秦野隐停下拨弄兰草的手，直起身子看向景知嘉笑道：“夫子醒了？”

    “站得稳吗，要不要坐一下？”

    秦野隐用手帕将水珠抹了，又用自己的袍袖擦干，景知嘉坐在她旁边，她没说话，手肘撑在栏杆上，安静地看雨。

    她看雨，景知嘉看她，他俩仿佛自成了一个世界。

    “夫子，今后你想怎么办？”

    秦野隐没回头，淡淡说道：“回京之后我会立刻向陛下申请结束文华宫的学习。”

    景知嘉不想她这样直接这样果断，垂下眼帘：“我……”

    “你越矩，我纵容，但事不过三，夫子，商量个明白，别彼此都将情谊消磨。”

    景知嘉问她：“昨晚……那样你都不喜欢吗？”

    秦野隐转头，她的眼神幽深：“喜欢，但不爱。”

    “我们可以！我、我可以努力一下，我们、我们有没有可能有好的结果？”

    少年将军轻轻摇头，无视男人瞬间煞白的脸：“我没有时间，夫子，我没有时间。”

    “你能在说文作诗的时候想我，能在处理事物时想我，能睡前想我醒来想我，可我做不到。”

    她浅浅地笑：“我是将军，我手下不是书简是将士的性命，是我最爱的jiejie的疆域，是千万人安睡的土地。”

    “夫子，我想不起来你。”

    “我说过你很好，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现在也这样。夫子，你值得对等的爱，你应该和一个与你一样风雅的女孩子成亲，在千千万万人守住的乐土上，安宁地度过每一日。”

    “不用觉得亏心，每个人每一时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做出选择，只要不觉得不值就可以。”

    “你很好，我们大家都很好，所以没有必要一个越来越喜欢一个越来越走远，这样相互折磨。折磨你，折磨我，折磨你身边的人，折磨我身边的人。”

    景知嘉将哽咽咽下去，说：“好。”

    “那我们就在这里达成共识了？回京之后，一刀两断，你守你的朝野，我安我的天下。”

    “……”

    “………”

    “…………好。”

    秦野隐说话仍旧是温和的：“那便等雨停了，一起去放风筝吧，我特地找手工艺出色的嬷嬷做的，颜色很美，你会喜欢。”

    她说完转身要走，身后的人喊住她：“阿…秦王…殿下，你既然对我无情，又为何做出种种举动，使我误会你偏爱我？”

    少女愕然转身，惊讶道：“这些事情居然能代表偏爱？可是……我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做的啊。”

    “记住生辰送上祝福、记住喜好送出会让人满意的礼物、记住和谁在某时发生矛盾日后找时间安慰、记住在什么时候获得喜事适时恭喜……”

    她还在扳着指头数着，可景知嘉双耳轰鸣，双手握住栏杆，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倒下，他顾不得规矩打断秦王的话语：“每一个？”

    “是的，每一个。夫子”，她歪头，“这难道不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将军应该做的事吗？”

    景知嘉的信仰在坍塌，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压下涌上喉咙的腥甜，少女想过来扶他：“还好吗夫子，你是，你是第一次听见这件事情？”

    “不要碰我！”

    景知嘉猛然站起，但双腿酸软，他又跌回石凳上，但他不愿意在此处多留一下，扶着栏杆狼狈地、跌跌撞撞地走了。

    秦野隐目送他的离开，突然说：“夫人，没事，不用害怕，听到了没什么，只要不说出去，它就只是一段话而已。”

    江夫人从走廊转角处走出，行礼：“失礼了，殿下。”

    “雨景很美，风也吹得刚刚好，夫人，想坐就坐，想聊天就聊天，事情在心里久了会伤害到自己。”

    江夫人原本对待远道而来的秦王殿下恭敬疏离，像是对待每一个天家贵人一样，但突然听到了这个隐秘，她心内五味杂陈，她在秦王旁边坐下，没坐在景知嘉坐的位置。

    “殿下……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吗？”

    秦野隐想了想：“不算每一个吧，但只要我觉得他好，我就会这样对他，将士、官员、亲眷……都遵守这个规则。”

    “这样吗，怪不得殿下受三军敬仰。”

    她笑起来：“不然我是怎么十四五岁就掌权呢？靠天家血脉？靠一眼识人术？秦王闪亮登场，众将倒头便拜？”

    江夫人被她逗笑。

    “夫人，为什么他会因此喜欢我呢？或者说，爱我？”

    她安抚江夫人：“不要怕夫人，死在我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因为和我聊得大胆死的。”

    “夫人”，她沉默一下，很困惑很困惑地问，“我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为什么只有他为此想到了他处？”

    啊这……

    江夫人哪里猜的了景知嘉的心思，被问倒，秦野隐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子，不为难她了：“那就由夫人提问吧，我来问可能夫人到雨停都插不上话。”

    “殿下，不喜欢景大人？男女那种？”

    “喜欢才会奇怪吧？我之前一直真真正正地把他当夫子，我的侍女都说他很早就有这种念头，现在应该是压不住了才表现出来，可我真的一直把他当夫子相处。”

    “他爱我，就想我爱他。我很为难，夫人。你能领会吗？就是之前当老师恭敬对待的，某一次出游突然和你哭着表白说很爱你爱到要死了，并且竭尽全力想要你去接受他甚至去爱他，一旦拿出不回应他他就要死的态度。”

    “夫人，你想象一下，有什么感觉？”

    江夫人抖了抖：“很怪，很震惊，也很不能接受。”

    “你的感受就是现在的我的感受。”

    “我……我给不出建议，我从来没遇见过……”

    “爱，好麻烦的词，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让人这么讨厌。”

    “嗯？”

    江夫人听出古怪：“殿下，你……”

    “是的，我被爱过，但这是很不美好的记忆，被索求，被要求，被逼着做这做那……”她少见地露出极为激烈的情绪，并且像小女孩子一样发脾气，“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好好好。”

    江夫人抱住她：“不想了，不想那些事。”

    秦野隐在她怀里慢慢安静：“抱歉夫人，我失态了。”

    “没事，憋很久了是吗？发泄出来对身体好。”

    “……夫人，这个人是我的母亲。”

    秦野隐将头靠在江夫人的身上，慢慢说她从未和他人说过的事：“太后娘娘是jiejie的养母，是jiejie的母亲，不是我的。我只有一个母亲，就是我的生母。”

    “jiejie出生就被娘娘抱走了，母亲爱父皇，所以她嫉妒很受父皇宠爱的娘娘，她觉得我是被娘娘挑剩下的，所以我是留给她的垃圾，她讨厌我，憎恶我，但是，她爱父皇，她要以爱的名头通过我把父皇绑架过来……”

    “我当时还很小，夫人，我只知道她说爱我，我便以为她是真的爱我，她要我对着父皇露出能最让父皇怜爱的微笑，她要被父皇表扬就压着我读书写字，她要被父皇关心就要我受冻生病……”

    她又忍不住压抑着声音喊：“好恶心！好恶心！爱好恶心！为什么要落到我身上！”

    江夫人留着眼泪把她拥进怀里，她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拥抱一个被母爱绑架的孩子，可她说不出真能安慰孩子的话，因为她和犯人一样都是母亲！

    她无论怎样安慰她，都会让她显得更可怜！

    秦野隐反倒安慰她：“没事，夫人，你缓一缓，我没事的，我有jiejie呢，有她一人便足够。”

    “陛下……”

    “是的，我爱我的jiejie。”

    “夫人，是不是很奇怪我这里这么平静？”

    秦野隐说：“母亲死后，jiejie求娘娘收养了我，她不要求我做什么，她不要求我死也不要求我活，她只说她只是想爱我，所以她爱我。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讨人喜欢不读书也可以，发疯砸东西也可以，她不是因为我做什么而爱我，只是因为我是我才爱我。”

    “我才知道爱原来是这样美好的词。”

    “时至今日她也是这样的，她什么都不要求我做，这些年这些事，是因为我也想爱她、让她轻轻松松地爱我才做。”

    江夫人彻底明白为何没有一个野心家成功离间过女帝与大将军的感情，也明白了为何是女帝称帝，武力高强的秦野隐只做了将军。

    秦野隐给心地柔软的江夫人擦眼泪，她们之后安静地头靠着头听雨，享受难得的闲暇。

    雨停了，秦野隐和江夫人说她不能光明正大找大，无数人盯着的大将军和大官的妻子交往太深会给江夫人带来危险。

    “但是如果夫人愿意的话，晚上留个窗，我爬窗进来，看夫人睡着就走，夫人醒着我们就聊天。”

    江夫人笑着点头，两人道别，秦野隐走回小院的路上，略微扫了一下在廊边积下的一滩雨水。

    看来有人淋着雨偷听，希望能够不病着放风筝。

    特意支开所有敏锐护卫，给你留下窥看我过去的机会，夫子，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我好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