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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

    1

    所幸巷子的坡面不算高,金地雄从上面摔下来只擦伤了手掌和膝盖。也许……肩膀也轻微脱臼或者骨折了,肩膀的不适令他开会时也无法集中,往后打圈,扭转几下仍不见好转,倒是公开批评紧随其后。

    “肩膀是有多酸,扛着个人是吧?”理事毫不客气地揶揄道。

    金地雄回家对着镜子查看肩膀,想起倒三角眼的理事乜斜着眼睛批评他的样子,感觉肩膀更酸了,又开始打起圈来。左打右打,上看下看,肩膀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于,扭动时一点骨头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唯一的发现是自己为了适应爱豆生活,肌rou也消失了不少。

    最近怎么有一点倒霉呢?金地雄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的人黑眼圈都要挂地上了。

    只是最近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直挺倒霉的,不然怎么会让我趁虚而入?镜子里的人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金地雄用力眨了眨眼睛,猜测是他疲劳产生的幻觉。可惜的是黑影没有消失,反而化成人形,一个颀长的男人立在他后边对着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鬼啊!!!!”金地雄发出了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雄浑而凄厉的惨叫。

    然而尾音并不悠长,他立马被男人捂住了嘴。

    “我是鬼啊,但是我跟你一样,是倒霉鬼,不应该见到我就一见如故吗?”男人说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弄了金色的头发,苍白的脸上露出十几二十岁男人特有的犯贱嘴脸,“何况还是小有姿色吧。”

    听到这,金地雄浑身颤抖了下,拍掉脸上的手,迅速逃离了掌控:“我比较喜欢可爱型的。”

    男人开始回想白天趴在金地雄肩膀上跟着他开会时,看到的那一圈另外的阳间男人,估计是组合队友,那其中确有一个挺可爱的,看着像初高中生。

    “哦,是那个锅盖头吗?就你叫他什么维辰尼~~~~~~~的那个。”男人捏着嗓子学金地雄叫另一个未长开的男人,姑且叫作男孩吧,但从眼睛的黑色看进去,比金地雄可难懂多了。金地雄的脑子里除了成为爱豆,成为尽善尽美的哥哥,成为男人中的男人,只剩下为了达成这三个目标饱受磨砺而不得不自我安慰的心灵鸡汤了。多亏了这样强大的逻辑自洽能力,让他作为一只鬼出现了不到十分钟便被接纳了。

    “哪有叫得这么恶心?你个鬼懂什么。”看吧,金地雄就是这样接纳的,不需要什么适应,或许倒霉鬼的出现对他来说只是倒霉的一环。

    “何况,确实可爱……对吧?”金地雄疲惫的脸上露出些活力。

    “额,呵呵。你确实倒霉得有理有据。”

    沈泉锐鬼有鬼德,从来不附身在没有理由的倒霉鬼身上,倒不是他能看清每个人倒霉的个中缘由,也是直觉:因为喝酒而不清醒总是摔伤,工作失误的;因为贪小便宜不断被诈骗的;因为恋爱脑而付出自己一切倾家荡产的。

    而金地雄看起来三罪齐全,虽然不喝酒也不贪小便宜,但恋爱脑就足以付出一切,被诈骗,心神不宁然后摔伤。沈泉锐庆幸自己是鬼,没有那么多七情六欲,免生烦恼。

    “我知道我倒霉,但是不至于招来真的鬼吧?你不会一直缠着我吧?”金地雄瞪大双眼。

    “等你身上的精气都被我吸光了,连倒霉的力气都没有,我就离开你啦!”沈泉锐高兴地说。

    “那我不就死了?”

    “对啊,你答对了!”沈泉锐鼓起掌来。

    “你叫什么名字?”

    “沈泉锐啊,是不是名字都很完美?”

    “是,是……”金地雄一边敷衍着一边规划着自己的时间,准备得空找大师来驱邪。

    “我看得到你大脑在想什么哦。”

    倒霉鬼扔下这句倒霉话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金地雄的肩膀又感觉到了沉重,但好歹不痛了。

    2

    金地雄再没了减肥的执念,他开始什么都吃,虽然他曾经也怀疑活在世上不如躺在地底下来

    得轻松自在,但如今他绝不能让沈泉锐把他吸干死亡,他的爱豆之路才见曙光,他又遇到了想爱的人。这种反常突如其来以至于和他的老朋友——曾经拍腐剧的卖腐对象尹书彬吃饭时,对方惊讶地问他:“你是怀孕了吗?”他才不好意思地停下嘴,在心里腹诽,鬼也要吃饭啊。金地雄的肩膀突然一沉,酸痛袭来,是鬼给的回应。

    “啊,最近工作太忙了,吃得多了些……男人嘛……”每当金地雄觉得某些事情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时候,他就以“男人嘛”结尾,还好没人追究下去,否则他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就应该怎样怎样,毕竟他也没按照男人应该喜欢的,去喜欢女人啊。

    “哥,我来找你其实是有点事……”尹书彬果然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脸上露出羞怯的神色,“现在你也成功出道了嘛,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不是朋友了?”

    “怎么会?!……如果书彬感到负担的话那不做朋友也行……”金地雄犹豫道。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哥还是跟以前一样。”尹书彬露出阳光的笑脸。

    笑死,这个人好茶哦,怎么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和他做朋友就是你变坏了。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金地雄一哆嗦,想把肩上趴着对他耳朵吹气的鬼脸挪开点,招了招手却什么都没有。

    “有苍蝇吗哥?不好意思,应该和哥约个更干净的地方的。”

    “不是,不是,就是感觉从家里出来忘记把猫毛粘掉,老在空气里飞,弄得我想打喷嚏,你知道嘛,我过敏。哎,你刚说的事是什么事?”

    过敏还养猫,活该。倒霉鬼又开始犯贱说话。

    “哦……那哥我就直说了,我相信你。就是……我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营业呢……我知道你现在有合约,我也不想来麻烦你,但我最近人气一直掉,也没什么商务活动……”尹书彬说到这看了眼金地雄,果不其然,金地雄呆住了,那就是好事,“你什么也不用做的,就是我发ins啊,或者cue到你的时候你帮我点一下爱心就行。”

    真不要脸啊。是男人就拒绝。倒霉鬼语气不屑。

    “好呀。书彬啊,不要担心,人气会慢慢好起来的,书彬很可爱也有实力,一定会被发现的。”

    喂!倒霉鬼看了眼金地雄脑海的画面,竟然真是这么想的,气得金色的头发都矗立起来,在金地雄耳边大声说:

    我靠你是不是男人,你是真心的,他可未必!

    然而金地雄不理他。也许是情急之下的反射动作,沈泉锐猛地咬了一口金地雄的耳垂。

    随着耳垂濡湿的感觉传来,金地雄猝不及防浑身上下像通电一般战栗,连累椅子都因为颤抖退后了几公分,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金地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了。

    完了。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与尹书彬匆匆道别便飞也似地离开案发现场,后面挂着一只无人发现的罪魁祸首。

    3

    鬼的重量大概是3kg左右。金地雄从网上查到,成年男子的骨灰重2.7kg左右,那剩下的0.3kg是灵魂吗?可是人们总是形容自己变得麻木,没有感情为失去灵魂,沈泉锐如果像他所说,没有七情六欲,那剩下的0.3kg是什么呢?金地雄把沈泉锐从称上的黑色垃圾袋里放出来,一道烟飘至半空化成穿着西装的优雅人形,然后对他说:“金地雄你想死是吗。”

    金地雄用手撑着脸对着半空中的男人发呆。

    自从他的耳垂受难过后,他开始好奇沈泉锐作为一只鬼的日常生活。一个没有感情生活的人被称作机器,那么一只没有感情的鬼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他发现鬼不应该跟人相提并论。

    不像晚上,沈泉锐会老实地挤在他旁边安静入眠,有时候他和队友难得休息,在宿舍里呼呼大睡到日上三杆,出来就会看见沈泉锐百无聊赖。并不是看电视,看书或者打游戏,他在猫爬架上面跳上跳下,更准确地说是飘上飘下,而宿舍里养的猫炸着毛躲在一旁看。他咳嗽两声为猫申冤,沈泉锐立马飘下来,若无其实地坐在沙发上假装看风景。有时候窗帘紧闭,就立马躲进卫生间说要打理一下头发。

    一只鬼打理什么头发,反正只有他看得见。

    沈泉锐听到他的心声,便说,就是给你看的。

    下午的时候金地雄一般躲在房间里看书,雷打不动,所以一旦他没有看书而抓起手机,沈泉锐就会立马发现,飘过来问他是不是在看尹书彬ins。金地雄又下意识在心里说出真实想法,没有,在看维辰尼新发的官推照片。沈泉锐立马飘出三米远并表示尊重,祝福。

    阳光从玻璃窗户折射进来,沈泉锐穿过光时没有留下任何阴影。这和金地雄对他的认知逐渐重合。如果每一个心思都会落下一片阴影,沈泉锐确实是个没有影子的人,像他小时候。

    哦不,可是他只是鬼,把精气都吸完就去吸下一个人,然后贴近另一个人的耳朵说你是不是男人。

    当然,也可能是女人。

    想到这里金地雄就会莫名烦躁起来,开始夹起嗓子“维辰尼,维辰尼”地叫,势要把沈泉锐这只倒霉鬼恶心得离他更远点,别再出现在他视线里。

    但是叫多了也就不管用了,沈泉锐在房间里飘来飘去,唱起了他们组合的歌,模仿他和韩维辰的声音。他只好放大声音企图盖过对方。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韩维辰探进头来问,地雄哥叫我干嘛?

    金地雄只好故意rou麻地说,无时无刻哥都想维辰尼。啵一下。

    韩维辰切了一嘴,哥你夹起嗓子说话好吓人。末了在金地雄追上前赶紧关上门出去,隔着门说,哥什么时候不把我当小孩子再来想我吧。

    沈泉锐本来还在做学人精,韩维辰出去之后金地雄就静了下来,又像那日面对尹书彬的请求,只是更甚,对着地上的阳光发呆。

    沈泉锐不想去听金地雄的心声。反正左不过就是韩维辰的那句话萦绕在脑海里。更担心的是像有一回,金地雄突然躲进厕所里落下泪来,他忍不住好奇心又去探测他的脑海,他看到的是金地雄在和韩维辰亲热。

    沈泉锐手上的纸巾掉在地上,金地雄立刻反应过来,开口却是问他能不能滚。

    他忘记他是如何尴尬地离开了,他看到了金地雄无地自容而又无法自拔的矛盾对抗,但更重要的是金地雄赤裸着陷入情欲的模样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4

    即使吃得很多,繁忙而不规律的生活和倒霉鬼的吸附还是让金地雄日渐消瘦。换作以前,他会高兴得和队友每人说一遍,和韩维辰说三遍。韩维辰总是用真诚的眼神看他,并说着一样的话:恭喜呀,哥很棒。那语气好像他才是最小的那个。他想贴着韩维辰的额头亲昵地叫他,韩维辰却会若有似无地躲开。

    韩维辰对金奎彬却不这样。即使手上的推拒比对他还明显,但偶尔就像是放松了警惕一样,任由金奎彬抱着他的脸颊紧贴,甚至于金地雄不小心看见他们亲嘴。

    轻轻的,飞速的,不到一秒的吻。

    甚至于是韩维辰主动的。那个在他眼里羞涩的,被动的韩维辰。

    金奎彬想回亲,却立刻被韩维辰捂住了嘴。嘘,韩维辰把食指靠在嘴边示意金奎彬安静,金奎彬点点头,韩维辰却突然不轻不重地踩了金奎彬岔开的脚。

    金地雄远远地看着后台两人,灯光聊胜于无,他仍然知道韩维辰一定在笑。

    沈泉锐也一定在笑。毕竟他在厕所哭的窘态,包括那样猥琐的他的灵魂也被看光。

    沈泉锐果然在笑。

    沈泉锐飘浮着,两手各提着一个袋子:韩食还是炸鸡?

    韩食吧。

    金地雄接过来,沈泉锐却比他更快地打开炸鸡外卖,说,我就知道你选韩食,那炸鸡归我了。

    你又吃不了。金地雄笑。

    吃不了猪rou看猪跑跑嘛。得不到的永远在sao动。

    得不到的永远在sao动。这句话像支箭一样穿透金地雄的心脏,仿佛就在说他的处境。

    要记下来。金地雄掏出手机,边说,你小子还挺有文艺天赋的。

    这是我听歌的歌词。沈泉锐慢吞吞地掰开筷子,左右手套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假装吃炸鸡。

    这歌词算什么,你没听过一首歌,叫《安和桥》,那才真的美。

    5

    饭吃了不少,该倒还是得倒。这是金地雄晕倒在台上前最后的想法。

    好吧,好吧。他应该休息了。

    金地雄感觉自己的灵魂慢慢抽离,直到快要飞出身体,又被人拉了回来。

    是沈泉锐,一只倒霉鬼。

    “想像我一样做无忧无虑的鬼,没那么容易。给我好好待在人间受苦。”沈泉锐又咬了他耳垂,刺痛使他灵魂归位。

    金地雄用透过勉强睁开的眼缝迷茫地看着医院天花板。

    “你想知道韩维辰那小子什么心情是吗?”

    他哭得要死。沈泉锐后面这句还没说出口,

    病床上的人气若游丝地说:“我想知道你什么心情?”

    “我啊,我还能什么心情?哈哈大笑,终于把你的精气吸光了。”沈泉锐怂怂肩,但目光还停留在金地雄脸上,语气沉沉。

    金地雄扯起嘴角:“这么看着我,确认我是不是回光返照吗?”

    “确认你没有爱上我,才不会在我走了之后痛哭流涕。”

    金地雄内心颤抖起来,沈泉锐也感知到了:“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感情哈,但我玩腻了,你就陪着韩维辰那小子在人间继续倒霉吧,做鬼可比人逍遥。”

    沈泉锐漂浮起来,又落下,从床头抽了两张纸把金地雄眼角的泪水擦去:“不要再哭了。以后,再以后也。”

    神泉锐化作一缕青烟飘出窗外,彻底消失。

    6

    肩上再没有了沉重,金地雄变胖了些,却留下了头晕的习惯。有时是在舞台上,有时是在签售会上,有时在练习室里,还好当他倒下,队友立刻就会送他去医院,然而检查过后,除了低血糖,什么其他的问题都没有,只嘱咐他少疲劳,多睡多吃,让队友多注意。

    可是他忍不住想一个人待着,停留在练习室,直到早晨。

    然后他爬起身,在公司大楼里随便乱晃。他也不明白他想看到什么。

    早晨办公室的花?他灌了几壶水,把大楼的绿植浇了个遍。

    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楼的样子?他把大楼所有窗帘都升了上去。

    还是第一个公司大楼的好好员工?金地雄头开始晕了,蹲在地上勉强思考。

    “哥怎么蹲在这里?”金地雄抬头,进入眼帘的人曾经趴在他肩上做一只鬼。

    见地上蹲着的人迷离着双眼不回答,沈泉锐疑惑道:“我就说昨晚练习完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看来在这里通宵了。又头晕了吧,要不是我也没睡早来公司,你真晕了怎么办。”

    沈泉锐伸手将金地雄扶起,金地雄分明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阴影。

    “就当倒霉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