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番外
秦王政二十五年，王贲伐代，虏代王嘉。 秦王政正在咸阳宫和李斯讨论伐齐，门外传来宦官奏报：“王贲将军从邯郸加急奏报。” 秦王政正沉浸于即将一统六合的兴奋中，听到邯郸急报，虽然不认为齐国能有翻天之能，但是他看着那条细小的竹简时突然预感到，那份急报里有一层不幸的阴影。 秦王拿起那份奏报i，见到上面写着七个字：“代王嘉自刎邯郸。” 他突然不想理解那七个字的意思。底下的传令官还低着头等回复，旁边的宦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秦王都没有消息，但也不敢抬头揣测，李斯见到秦王沉默良久，猜到两分，于是先行告退。 秦王沉默着如幽魂一般回到了熏风馆，曾经他在这里困住了她两年，他居然以为他获得了她的心。明明他已经把年少时的那把剑寄了过去，想告诉她自己仍然想要和她重修旧好，但是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她死了，是自刎而亡。他见过很多人的脖子被一把剑斩断，但却不敢想象她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喷出血液的模样。 熏风馆仍然如十年前一般装饰，这十年，他不许对这里修改，依靠这里勉强怀念着她的容貌。他甚至要记不得她的笑容了。那时候她刚生下扶苏，虚情假意地骗过他跑回赵国，甚至出城时留下了扶苏迷惑他。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对赵国的感情那么深，深到连两个孩子都不在意。 他想了想，他不应该期待她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为了他的理想，踏平了她的国邦，坑杀了她的亲族，斩首了她的子民。于是当她带着残余的赵国宗室在代自立为王时，他卑鄙地想用时间淡化他们之间的仇恨，况且代地边远贫穷，他想这里不追击也无大碍，于是他用这个理由，劝说了自己，也劝服了李斯和王翦。一年后，太子丹派荆轲行刺后，王贲北伐燕国，杀死了太子丹，王贲出发前询问，是否要攻代国，他说：“代之地，北有匈奴，若早取，反为所累。”于是兵多将广的燕国半壁江山被破，而新立虚弱的代国毫无损伤。六年过去，他没有理由再拖着代国不取。她很厉害，这几年里，她在边远的代地收留各国的遗民，按照前线回报的数量，军队规模是六年前的十倍，又不知道怎么与匈奴签订了条件，六年中竟然从匈奴那里购买了许多良马，两国互无侵犯，如今的代甚至比那残喘的燕更有威胁。 不能看着她变强，北边领土也只剩代地不在掌握中，于是王贲此次北伐，燕与代都是目的。 出发前，秦王交给王贲一把短剑，告诉王贲：“寡人钦慕代王嘉的气节与才能，攻下代国后，大将军务必生擒代王，之后，将这把剑交予她，不可使人羞辱她。寡人要在咸阳见一见这燕赵最后的义士。” 王贲领命离开。秦王政知道，王贲会很好地执行他的要求，前几日奏报，代王嘉在城破时准备殉城，是王贲派遣在暗中的士兵躲了她的剑才生擒了她。 秦王政摸着她曾经穿过的裾裙，这几身衣服虽然保存得当，未经风吹日晒，但是也已经布料破了边，退了色，味道也是腐旧的味道，就像她的尸身一样。 那时候，他把她关在咸阳宫，让她穿上女子的衣裳，也只有那两年，她以女子身份示人。如今想来，那时候得到的是真的赵嘉还是假的赵嘉，他也分不清了。赵嘉三十六年的时光中，只有那两年她是女子，剩下的三十四年，她都是赵嘉，是赵国的太子，是赵国的公子，是赵国的君侯，是代国的国君。他用最坏的手段拥有了她两年，代价是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天逐渐黑了，熏风馆虽然采光良好，但是天黑之后没有宫人点灯，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到他看不清衣服上的花纹时，秦王政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不说话，没有人敢进入宫殿。他站起来，唤宫人前来掌灯。这时候他才发现门口站着自己的儿子，十三岁的少年和他很像，高鼻梁，薄嘴唇，高高的颧骨，而眉眼和她很像，挺直的眉，只有一双含水的杏眼淡化了脸上凌厉的轮廓。 秦王政问他：“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通报？”扶苏回答：“午后就过来了，儿臣见父王沉思，不敢打扰父王。” 秦王政在灯火下看着这个长大的孩子，说道：“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你们的性格也很像。” 扶苏以为母亲是指楚夫人，疑惑皱眉，他不像楚夫人是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在楚夫人有了其他孩子后，楚夫人待他也只是寻常，他也听过抱养的流言，今天父亲的话让他想不明白。 见扶苏沉默，秦王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长叹一声：“是寡人灯下迷惑。来，扶苏，你陪寡人一起祭奠一个故人。” 扶苏乖乖跪坐在秦王身旁，熏风馆是整个咸阳宫里最神秘的地方，这里只有三个哑奴打扫，寻常宫人不得进入。今日秦王召他来熏风馆，也是他第一次踏入这里。他在秦王沉默时已经把这里打量清楚了，这个地方是个女子的居所，父亲要祭奠的故人，是个女人。 ”她被她的老师们养成了个侠客，一个太子，正直善良但不会玩弄权术，于是她被她的父亲抛弃，逐出了她的国家。她因为年少的感情，帮寡人登上了王位，又因为寡人要攻打曾经抛弃她的国家，和寡人决裂。寡人本来以为将这天下都赢下来，就能让她再也跑不了，却没想到还有黄泉，寡人与她不复得见了。“ 情至悲处，威严的帝王终于泣不成声。他即将赢得天下，但是那个为他锻剑的少年，再也不愿看向他。那至高的位置，终究是孤家寡人才能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