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鸟
十七 萧真寅想得不错，?鸟就是无聊了。 像他这样的灵兽，通常不是在深山老林修炼，就是在人迹罕至之处沉睡，而沉睡恰恰是因为无目标。 相比人类，灵兽的生活方式都极为自然，无为，且越是修行等级高的灵兽，越容易离群索居，而不是成群结对地聚集在一起。这就造成这些高级灵兽修着修着就对时空世界失去了兴趣，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因为不需要摄食，很容易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不醒。 此后，他们要么能被某种机缘唤醒，要么可能迷失于漫长的睡梦中。 蓝子翎离家之前，父母就告诫过他，曾有不少寿命漫长的灵兽因为逐渐对这个世界完全失了兴趣，在沉睡中心智变得越来越迷蒙，以至开始失去凝聚成为这个“自我”的意愿，而被轮回的力量拉入某种磁场漩涡。一入这个漩涡，rou身也好自我意识也好，都会彻底瓦解重组，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变成另一种飞鸟走兽虫鱼，当然，还有可能投生成人。 如果不是真的对随机消散无所谓，就不要过于离群索居，他们?鸟一族就是因为活得太孤僻导致族群数量越来越少，到现在几近灭绝。蓝子翎的父母几百年间都没有再见过自己的同类，而它们这一族的习性又是雄鸟发育成熟了，就要离巢去寻觅自己的伴侣，蓝子翎也没有一辈子守着父母的打算，算是欣然踏上他的旅程。 所以萧真寅才能看见他捉食涤虫，以他的修为其实早就不必猎食了。 萧真寅刚强掳他至此时，他当然是生气的。不过她虽然对他用强，在他面前的态度自始至终倒是很软，一直以来也只是在求他帮忙，从来不曾威胁他，并且苦求未果后也直接放了他。 最后他愿意回来帮这些人，一方面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另一方面是他觉得有这么一件事做也未尝不可，反正他在这偌大的时空世界里也无所事事。 而且帮助人的感觉还不错，看见那些人类对他感激戴德的样子，他开始越来越享受这种像救世主一样降临在别人头上的感觉。 但是很快，这种新鲜感也因为每天要干的事过于同质而逝去。他也渐渐不再满足于只是从高高在上的空中俯瞰这些人类，他那种无聊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从前他不是没有尝试去人类社会里体验一遭，下场可并不美好。 那时他还只有三百来岁，刚离家不久，在从一个小世界晃到另一个小世界，辗转流连，不知道多少年过去，都没见过自己同类的一根毛。 人类倒是到处都是，可当他站在枝头观看了这么多人类的生活后，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种族。人类好斗，自私，还会说谎，一些修士拥有高深的力量，却仍然想着以更高级的手段控制别人。 尽管如此，由于极度的无聊，他还是忍不住化身为人，跑到他们之中玩起了角色扮演游戏，却被险些骗得活体炼丹。 对方是个谈吐打扮都相当不俗的高阶修士，也正是因为他文质彬彬的模样，让他没有戒心，殊不知因为修为高于自己，对方一早看穿他的原身，是有目的地接近他，骗取他的信任，在套取了他足够多的信息后，趁他不备把他制住，拔了他最漂亮的尾羽炼法宝。 如果不是后来这修士被他的仇家找到杀了，他的身体会被逐件拆分，作为各种炼器炼丹的实验材料，这是那个修士亲口说的。 好在杀了这人的另一个修士对他没兴趣，还把那件已经练成法宝的尾羽也还给了他，因这件法宝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原主又已死，此后能够被他随心化用，算是因祸得福。 但从此以后，他对人也有了严重的阴影和戒心，所以一开始被萧真寅抓到时才会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皆因触发了上一次的恐惧。他最恨被人囚禁。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还是不一样，对方是有事相求，虽然抓了他，对他还算有礼貌。 并且，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别人的事来求他，这个“别人”就是她口中的冥灵山百姓。为了这些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她听他破口大骂了半个月，事后还愿意变成他们?鸟一族的模样跑到他面前做出各种讨好的动作，又在一切都无果后干脆放了他。 一个人竟可以为了跟自己无关的人做到这种地步，这也让他对「人」这个物种稍微有了些改观。 这次他吸取教训，没有再用他自然化形出的样貌，而是改了发色，变成一头短黑发，脸不变。 纵是如此，他刚变成人用双脚走出没几步，就被街上的人纷纷侧目，进而就有人来跟他搭讪，问东问西。他给自己随口起了一个名字，叫阿蓝。 这其中有一个叫高铃花的少女，对他尤为热情，发现他漫无目的，便极力邀请她去她家看看，他也就顺带认识了她的哥哥高士达，还有他的几个朋友。这些人都还不错，虽然也戒备他，但为人公义，后期发现他不是什么危险分子后，还对他多有照顾。 至于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暂时没打算透露，他不需要这些人奇奇怪怪的献祭和膜拜——除了那些供果。在冥灵山这种到处都是黑色石头的地方，植被和水果可是很珍贵的。这些人舍得把难得到手的水果献给他，可以说对他很尊敬了。 直到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出现。 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在这一带打听他的事多时，这还是这些时来与他相熟的伙伴告诉他的。此人是个突然出现的生面孔，没有人说得出来他住哪，却能每天出现在附近，每次出现必问关于他的事。 他的伙伴悄悄将这个人指给他，问他认不认识，他当然不认识，人类世界不该有他认识的或者认识他的人。 等等，有一个人他已经牢牢认识了，就是那个疯女人。 但是这个人性别为男。 ?鸟看着那个“陌生男子”陷入疑惑。 同伴见他好看的眉深深拧起，问他：“怎么了？你对这人有印象？” 少年说：“我唯一有印象的人是个女人。”就连围堵他的那帮手下，在他的记忆里面目都是模糊的。 他这样说，这几天和他经常在一起的少女玲花不乐意了。 “什么叫你唯一有印象的人？我们呢？”她用撒着娇的口吻向阿蓝嘟起了嘴。 少年看着她，精致绝伦的面容主打一个面无表情。 一旁的高仕达无声叹气。 meimei自第一天遇到这个少年起，就对他迷得不得了，奈何这么多天他也看出来了，少年也许是还没开窍，也许根本就是对meimei无意，脸没一次是热的，偏meimei还是一副上赶着的态度，让人头疼。 “你有什么仇家么？”来到冥灵山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被仇家追得被迫回不了家才流落到此。 ?鸟摇头后又迟疑了，那个女人要说是他的仇家也算，单方面的。 “那这个人，要我们帮你把他制住么？”高仕达又问。 少年想了想，点头。 萧真寅再出现的时候，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你在我们这里晃了也很久了，主要就是打探这位小兄弟的事情，你是他什么人？”为首的高士达开门见山地问。 萧真寅愣住，看向被一行人护在中间的少年。 没想到这只?鸟这么快就在群众中有了根基，她只是打听消息，都能引得人为他出头。 “只是好奇。”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萧真寅说的可是大实话，奈何几人压根不信。 “不说实话的话，我们就只能先把你请走了。”为首的大汉看着她淡淡道。 萧真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们打算对她用强？ 面前这几人虽然是修士，但是修为粗浅，堪称刚入门，她随便一个抬手这些人就都该倒地了。但是一旦使用法术，她这身装扮也就破露了，因为她扮的是一个低阶修士，如果动用不属于他这个层级力量的法术，伪装会瞬间褪去，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那样可不太好，她并不想被人知道她本尊会跑到这里做这样的事。 萧真寅开始酝酿逃跑，在冲破伪装的瞬间神行回去，这她还是做得到的。 “我没打扰到你们什么吧？你们这几个人突然出现，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对人用强，怎么看都是你们更像恶霸吧？”萧真寅抱臂看着他们。 “你只是在与我们虚与委蛇，是不是有鬼，你心里清楚。”高士达朗朗有声。 他们说话的时候，?鸟一直在观察这个人。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确实是冲着他来的，虽然在和高仕达几人讲话，但他的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看着他的时候也没什么恶意，好像真的就是好奇。这让他更加觉得奇怪，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就是一张白纸，不该有任何人对他有的放矢地好奇。 除非，这个人同时见过他的人身和原身。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种微妙的直觉让他注意到这个男人把双手别到了身后，对方松散的站姿变得收拢，少年得到一种讯息：这个男人要逃跑了。 萧真寅早就懒得和他们废话了，继续说上几句不过是为了放松对方警惕，然而她刚准备发动身法，一条彩色丝带突然向她飞来，一被这条丝带缠住，她立马觉得气息被缚住，修为法力都使不出来，挣也挣不脱。 萧真寅多少年没试过这种滋味了，当即变了脸。 “你们过分了。” 少年看着对方终于严肃起来的脸，说：“这是我的本命法宝，你挣不开的。你到底是谁？” 萧真寅本还想发狠破了这条丝带，一听说是少年的本命法宝，反而没那么冲动了。 所谓本命法宝，就是取自身先天之物炼成的东西，而且这先天之物取下来后与自己的联系不断，这样炼成的法宝才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副作用是一旦法宝损毁，本人也会遭受相应的冲击，心神都会受损，极有可能伤及根本。 萧真寅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绳子，乍一看像丝线织就，细看更像是许多绵密的七彩鸟羽，大概是?鸟用身上一根特别有灵气的尾羽炼成的。 她不愿伤害?鸟，便直直地看着他说：“我对你确实没有恶意，只是好奇你为什么选择逗留在这里。如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我就离开。” 少年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你是谁？” 萧真寅闭口不语。 高士达挥挥手：“带走吧。” 萧真寅思想交战再三，还是先忍下冲破身上禁锢的冲动，这些人看着不像穷凶极恶之人，最重要的是，他们修为低阶，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萧真寅被推着走到他们的据点，这几人都生活在地下，连个屋檐都没有，家具都是七拼八凑攒的，萧真寅不知道?鸟为什么愿意跟他们凑到一起。 她查过许多资料，都说?鸟是一种高傲的生物，性喜华美，爱洁。这里倒是不脏，不过?鸟和他们在一起图什么呢？难道就是突然转性了？ 众人把萧真寅往地上一扔，走到一边开始商讨怎么让她口吐真言，凭萧真寅的修为，他们的对话传到她耳里是一清二楚。 “阿蓝，你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么？还有法宝？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少女铃花上来就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萧真寅此时只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她的下场如何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一直是面前这个容貌精美绝伦又浑身是迷的少年。 “没有必要。”少年对她的回答也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高仕达觉得小妹实在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法宝是什么东西，怎会轻易示人，放到关键时刻用才是正常的。 “你打算怎么对付此人？”高仕达问少年。 “没想好。”少年漫不经心地答。 高仕达看着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个隐藏的大佬。 当初自己小妹见色起意，很轻易勾搭来这么一个绝色少年，他就觉得不正常，绝色少年哪能路边随便捡，特别是这少年看起来一点不像落魄的样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如新的。 他一度对这个少年很提防，问他从哪里来，他说了个别的地方的名字，高士达都没有听过，只知道已经出了冥灵山。后来看他好像真的对此地不怎么了解的样子，平时也都安静无话，只问一些人间常识的问题，他才慢慢对他放下戒心。 而且有时这个少年看上去真的很呆，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他都怀疑这少年是失忆了还是本身有点傻。今日这法宝一出，他自动排除了后者，傻子使不出法宝，普通修士也不可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敢顶着这样一张脸在街上随便乱逛，没有和这张脸相配的实力，早就被吃了。 “小兄弟，你既有此等宝贝，为何选择逗留此地，和我们混在一起？不是别的，我只是纯粹好奇。” 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高仕达尬住，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他本人无聊，还是自己这么问很无聊。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sao动，有人大喊：“涤虫来了！” 萧真寅第一反应看向少年，虫患爆发，他是会马上变回原身，还是怕暴露自己而甩手不管？ 少年也看向萧真寅，她身上还有自己尾羽做成的本命法宝，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它先收回来。 想了一会后，他对高士达道：“高大哥，一会要是乱了，帮我看好他。” 高士达点头，此时逆流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不断有人惊慌地撞到他们，口里喊着虫来了。高士达紧紧拽着萧真寅的衣服，顺着人流避难，片刻后再扭头发现已经看不到少年了。 “阿蓝？阿蓝——”他高呼几声，声音虽大，却也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他欲去寻找少年，却想到少年的嘱托，加上小妹也还在身边，还是决定先把几人带到远离涤虫的地方。 虽说涤虫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只要有人出于驱赶它们的目的，杀死哪怕一只虫子，虫群也会瞬间围攻这个人，锋利的虫喙轻易就能撕碎人的血rou。 所以只要对上虫群，除非完全躺平，否则就是一场恶战，没有中间选项。又由于涤虫啃食修士最看重的灵脉晶矿，修士又是有能力斩杀涤虫的群体，虫群出现时只要有修士在场，或多或少都会引发血战。就像这一片地下区域，岩洞的洞顶上结有大片的石晶，好多地方都开出了花一样的千瓣形状，内里会莹莹透出光。这种光不仅为地下空间提供了照明，本身也是晶石能量的体现，很多修士都喜欢坐在这种光的放射下进行修炼。如果任由虫群过境，岩壁就会像被山羊啃过的草皮，再没有什么美丽的结晶了，只会掉碎粉渣。 萧真寅很久没近距离看过人虫大战了，这会虫潮已经密密麻麻地铺了过来，纵然她不害怕这种虫子，看着还是觉得恶心，因为它们的个头实在是不小，一只成虫比她的脚掌还大，立起来时口器在空中摆动得像两个夹子。 几个修士背靠背结成一个圈，击杀着涤虫，他们有的施放法术，有的用刀，在他们外围有一圈结界，陆续有虫子爬上去，快把他们围成了一个黑色的半球。萧真寅看到里面还有普通人，早些年大多数普通百姓还会作壁上观，认为这些都是修士的事，现在风向也变了。 一是普通人逐渐意识到他们其实也需要修士保护自己，涤虫虽然不攻击他们，但是在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人和生物比涤虫可怕的多，如果你没有法力，就只能仰仗有法力的人；二是真正见识过涤虫过境后一地狼藉的人，会明白涤虫破坏的是所有人的生态，晶脉不仅是修行人的能量来源，也是一种无处不在的重要光源，xue居生活如果没有光，就会真正坠入黑暗。 看着那个结界被愤怒的虫潮冲击得摇摇欲灭的样子，萧真寅真是为他们捏把汗，想暗中出手，却发现自己被绑得连个低级法术都使不出来，她想骂人了。幸好最后空中传来一声啼鸣，她终于等来了她想看见的一幕。 ?鸟拖着一袭华美的尾羽从空中俯冲而下，所到之处，虫潮立即退出一个缺口，它又冲向那个表面爬了一小半虫子的结界球，衔起其中一只咬在嘴里吃了个嘎嘣脆，其余的虫子虽还有一些扒在上面，但都在惊慌地爬来爬去，不再像先前那样猛烈地用口器凿着结界。 这只美丽的大鸟又朝其他几处涤虫聚集的地方俯冲而去，所到之处虫群无不是四散逃逸，要知道被人攻击可不是这个效果，什么是天敌压制，只要看过一次就会懂，所以当初萧真寅发现?鸟时才会那么激动。 如此反复几次，这一片的虫群很快全部退去，逃回了它们涌出的地下裂缝。 “这真是神鸟啊。”周围的人无不看着?鸟盘旋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在确认所有虫子都已经退回地下后，盘旋着的?鸟飞走了，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外，结界中的那几个修士也得救了。 众人都在议论这只鸟怎么这么神，每次都能在他们遇袭的时候赶来，还商讨是不是该为它立个庙，只有祭坛是不是不够。 萧真寅听着这些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