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收起脾性，被迫藏起羽翼

    “凛儿，母亲原也以为你父亲是不幸身亡。”

    “但也是最近这些时日，才从你父亲当年的心腹下属那里得知真相……”刘氏竭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失控的情绪吓到谢凛，“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那个雨夜里，母亲罕见地同自己说起生父，也将自己当做一个成人一般，又讲了不少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你的父亲晋王，是大殿下，是驰骋沙场的将军。”

    “从前你外祖给我寻定姻亲时，我就说过，我不喜欢过不安定的生活，此后决不会嫁一个武官，我是有自己的志向的，也决不会同朝中的那些殿下们有所牵扯，最后沦为他们的附属品。”

    但这种事情由不得自己，抵不过缘分。

    阳春三月。

    春宴赏花。

    晋王殿下征战归来，也难得同寻常官门子弟一样赴了趟宴会。

    这些世家子弟都是自小培养起来的，又皆是出自高门，他们处事大都圆滑过了头，行事各有自己的一番准则，话里话外都别有用意，能一句话就说完的，硬是要兜几个圈。

    那位少年将军常年身处战场，哪里应付得惯这样的场面？

    宴间出去透气之时，正好撞上同样离席的刘氏。或许是同伴友人说话让她得了趣，又或许是眼前美景衬了她心意，一下惹得她笑了出声，浅浅的梨涡挂在颊边，她笑得明艳动人、生机盎然。

    只这一眼，就足够让人陷了进去。

    那一刻，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就只剩下这张笑颜。

    “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亲事是他三番两次上门求来的。”像是在忆及从前，说到这些的时候，谢凛母亲脸上才难得浮现出笑意，“你父亲是皇室中人、又有战功在身，我总觉着，皇室那群人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们的规矩又多，与其等着他给我立规矩，不如我压他一步，先行列了不少规矩给他。”

    “以为他都不会遵从的。”

    “结果婚后，那些近乎苛刻的规矩他全都老老实实遵守着，他也从不以女子身份、以已经成亲这一说来拘束我，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都放任我去做。”

    “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我们的那场亲事盛大至极，几乎全皇城的人都见证了。”

    “他不会说什么情话，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着实际去做。春日带我去赏花，夏日带我去纳凉，骑马、射箭……我们一起去了许多个地方，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我觉得我们能这样长长久久一辈子，直到那次出征……”

    “我常常同他说‘战场之上多注意些，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顾。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也要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我那时年纪小，大多都是些不成熟的心态。”

    “我还同他讲，我说，‘如果哪天你死了，我就要改嫁了！’”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

    奔赴战场前，那位尚且年轻的将军笑着，同自己的妻子紧紧相拥。

    一边说着，一边却低垂着眉眼，不得已多思虑一点，“可战场上人命如草芥，如果我不幸在战场上殒命，也不需要你为我守着，府中我留好了地契、银子，也将信得过的下属留给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就只管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不许这么胡说！”手指轻抚着对方皱起的眉心，她道，“到时大抵是冬天了，我还等着你回来，我们一起去赏雪呢。”

    都以为是玩笑话。

    结果一语成谶。

    刘氏日日祈福，苦等数日，没能等到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反而等来了一个夫君战死沙场的噩耗，甚至到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见到。

    血缘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谢凛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却能从母亲所说的这些话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那是一个沉敛、寡言，却又温柔、强大的人。

    知道自己哪里像母亲，可在听完这些之后谢凛不免也会去想，自己又有那些地方是遗传自父亲的？父亲若是还在，那他们一家三口又会是什么模样？他又会如何？

    晋王身亡。

    先帝逝世。

    再到后来，朝中局势骤变，出身最为低贱、最不被看好的三皇子却成了皇帝。

    那位新帝刚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广扩后宫，将刚失去夫君的刘氏半胁迫、半强抢，夺至自己眼前。

    “换成从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同他有这般牵扯，再不济也会同他争个鱼死网破，可那时，我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我还有了你……”

    于是她收起脾性、被迫藏起羽翼，身陷这深宫高墙之中。心里想的是怎么也得将自己同夫君唯一的骨rou保住。

    一日日、一年年。

    慢慢蛰伏，熬到他及冠，等到他出宫建府。至少再差、最差，也要给自己的儿子争得一块封地，争一个王爷的封号。

    满眼都是压制不住的愤恨，刘氏狠狠“呸”了一口：“现在回想起来，他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在对着你死去的父亲、在对着全天下宣告：‘瞧，我不仅抢了你的皇位，还抢了你的妻子。’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昭示自己的权力、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