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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画像

    画面更迭,依旧是在闺房之中。

    方夕若半倚在软榻上,腿上盖着薄毯,噙着淡淡笑意的面容似有几分累乏,虽施了粉黛也难掩面色苍白,身形好似更加削瘦,宽大衣袖中漏出的一段皓腕细得令人心惊。

    秦丹站在旁边,一只手举着画卷,一手在画卷上指点着,绘声绘色地为方夕若讲解,片刻后,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见她目光虽在画上,眼神却已涣散,便自觉地停住了声音。

    “方小姐还想看什么风景,秦某皆可为你画来。”

    方夕若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秦画师不必费心了,风景再美,我也无法亲自去看,徒增遗憾罢了……”

    秦丹似是不乐意了,嘴一撇,煞有其事地开口:“方小姐,你这话便不对了,去现场有去现场的好处,看画也自有看画的好处,现实中良辰美景易逝,难免惹人惆怅,画中的风景可永世不变,无论什么时候看,它们的美丽都不会消逝。”

    方夕若看着秦丹手中的画,若有所思,片刻后轻声说道:“秦画师,你为我作一幅画吧……”

    “哦~”秦丹眉头一挑,笑中带着明晃晃地调侃,“为人作画那讲究可多了,不知方小姐作何用途啊?”

    方夕若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着他的笑容轻笑了一下,笑中却泛着苦意,“送人,你既知道,又何必逗我。”

    “方小姐,你这就又不讲理了,话要说出口,别人才能知晓,猜来猜去难免猜错,秦某的处世之道就是不懂便问,现在也传授于你。”

    方夕若垂下眼眸,语调怅然,“多谢秦画师了,只是我这一世,怕是没有机会奉行了……”

    下一个画面显现,秦丹站在方夕若房中,向她展示着一副画,正是挂在秘境的花夕楼中那副,只是那时的画上还没被添上清一剑仙的画像。

    方夕若看着画,呆愣住了,半响才蹙起眉心,缓缓开口:“你、你怎么画成了这样……”

    “还请方小姐明示,这样是哪样?我刚刚可是给青姚姑娘看过了,她可是赞叹秦某画得极为传神,平日里秦某是调笑小姐颇多,但你也不能为了私人恩怨,辱没秦某的画艺吧?”

    方夕若叹息了一声,轻声解释:“我没这个意思,你只要画我平时的模样就好,这个,太刻意了……”

    “这便是方小姐你不自知了,我跟了你十年,这样的模样看了不知道多少次,这副画之所以传神,功劳一半在我,另一半可在你。”

    方夕若抿了一下嘴,接过画卷了起来,“这个不能给他。”说着竟走到了灯前,拿开灯罩要将画卷焚去。

    “哎哎,我的小姐你可手下留情啊。”秦丹连忙把画夺了过去,“这画我画了十日,耗费了诸多心血,若你既不想送也不想自留,那我留着便是,烧了多可惜啊。”

    说完似乎是怕方夕若不乐意,拿着画逃离了房间。

    画面又陷入模糊,再次清晰时,莫延正推门走进方夕若的房中。

    此时的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神情冷淡,已长成了后世流传的典籍中的摸样。

    方夕若原是倚在床头翻看画册,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先是一愣,然后隐隐流露出喜色,“大师兄,你回来了?”

    “前日便归,只是门派大比和弟子遴选皆需我在场,不便来看你。”

    “我没什么事,大师兄你忙便好。”方夕若回应完,看着他平淡的面容,似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再开口时,竟是两人同时,声音撞在了一起。

    莫延闭唇息声,等方夕若继续开口。

    “我听青姚说,大师兄你为了能下山寻奇境练剑,常常昼夜不停地处理门中事务,现在门中局势已稳,你要不要试着把事情分下去?门中事务众多,凡事亲力亲为,太过辛苦。”

    莫延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方夕若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莫延自衣襟中掏出一颗珠子,递给了方夕若,“修仙界刚兴起的法器,叫留影石,可以记录影像,我已派人将七洲四海的景致录入其中,你可以随时放映观赏。”

    方夕若看着他没有言语,似乎在等他后话。

    莫延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那个秦画师非无相门中人,不便一直留他在此,并且他……轻口薄舌,扰你静修……”

    “大师兄!”方夕若打断了莫延的话,满脸不可置信,“不要,大师兄,你知道的,我自幼体弱外出不易,你又常年在外,是他一直留在花夕楼中陪着我,陪了我十年,我留他在此岂止是为了赏画观景,更是为了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我今后会多派弟子来陪你。”莫延平淡的脸色有了波动,但态度依旧坚决,“他毕竟不是无相门中的人……”

    方夕若抓着他的手臂,双眼含泪,近乎哀求“是他做错了什么吗?我替他向你赔罪,大师兄,莫门主,不要让他走……”

    莫延的目光从手臂上那只泛白的手,移转到那双含泪的眼,淡然开口,“那便随你吧。”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不必唤我门主,无相门本便是你的,你无需求任何人。”

    下一个画面还未完全清晰,秦丹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先行传出。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拿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你?!”秦丹在方夕若房中拍着桌子大骂,风度全无,“你是不是也有病?我那是气他的话你也信?居然同意嫁给我?”

    方夕若满脸歉意,“秦画师,对不住了,我……只是想让他安心。”

    “让他安心,那你嫁给他啊,你嫁给我干嘛!”

    “莫要胡说,他只是把我当meimei看待,认为有送我出嫁的义务,我时日不多,你便陪我演一场嫁得良人的戏,让他安心就好……”

    秦丹激动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方夕若,你仔细看看,是我,秦丹!”

    他猛然走至方夕若床边,掀开床铺打开了床头的暗格,里面全是画着莫延练剑模样的画册,他指着那些画册,气冲冲的说道:“他才是你想嫁的良人,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若把这些给他看,你猜他会不会娶你?”

    “是,他会,他责任心那么重,疼爱了十几年的meimei、故去恩师的女儿,临死前向他吐露心意,他定然会同意娶我,无论他心中是否有我,甚至会在我死后终身不娶。”方夕若极快地说完,声音又淡了下去,“可我就要死了,何必耽误别人呢……”

    秦丹还在恨铁不成钢地劝说,画面便已逐渐模糊,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凝竹蹙着眉看着方夕若,心中心疼又惆怅。

    清一剑仙甘愿消耗自己的魂魄温补她的魂魄几百年,这份情意早已超越了责任,若她能勇敢些,两人是不是就能有不同的结局?

    可又怎么能苛责她呢,从清一剑仙目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看出他对方夕若有男女之情。

    再怎么看,他那时心思还全然在练剑上,明显的情窍未开。

    画面转换,青姚站在方夕若旁边,向她汇报着什么……

    方夕若身形削瘦得厉害,只是坐着便已极为乏累,她看着桌上华丽精致的婚服,愣愣开口:“你是说,大师兄又要出去,无法参加我明日的婚礼?”

    “对……”青姚的脸上带着不忍,还是维持着笑意解释:“门主也不是有意的,刚刚得到情报,南荒中有一味灵草对小姐病情有利,他也是为了寻药。”

    “不能再迟两天吗?婚礼就在明日。”

    “门主一向最看重小姐的身体,现下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了……”

    “呵……”方夕若苦笑了一下,说话已是有气无力:“我吃得药还少吗?若是有用怎会到今日。”

    “小姐你别灰心啊,听说这次南荒的灵草专治小姐的病症……”

    青姚还想解释,方夕若却挥手制止了她,让她先出去。

    知晓她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着,青姚行了个礼告退,轻轻关上了房门。

    方夕若呆坐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慢慢站起身,脱下身上的衣服,将桌上华美的嫁衣逐一穿到身上。

    穿戴完毕,她看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漏出一个惨淡的笑意,缓缓移步道梳妆台前,打开了脂粉匣。

    她的手臂只是举了一会儿便已酸软,心中急切又容易画错,青姚手中轻而易举的一个妆,她磕磕绊绊画了许久。

    装扮完毕,她喝下一杯灵茶,待身体里积蓄几丝灵力,掐诀消失在房中,落在了花夕楼前。

    正是暮秋时节的深夜,夜风吹的她衣袍翩飞,她提着裙摆奔跑在夜色中,穿过无相门的亭台楼榭,到了一个小院前。

    莫延背着行囊提着剑,合上门后,方一转身,面色突变。

    方夕若看见莫延后便停下了,站在离他百余米的地方,弯着腰气喘吁吁,但眼睛望着前方之人全是欣喜。

    莫延闪身出现在方夕若身前,面上带着愠怒,“你怎么跑到了这里?青姚呢?”说话间已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她的身上,手也已抓起她的手腕为她注入灵力调节气息。

    方夕若面色好转,但还在细细喘气,“大师兄……我偷偷跑来的……你等不到明日便要走,我想让你看看我穿婚服的样子……”

    “你在胡闹什么?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

    “是啊,我好冷啊,大师兄,我们进你房中吧。”方夕若好似没看到莫延的怒气,只是笑着请求他。

    莫延顿了一下,将她拦腰抱起,刚关上的房门被逐一震开,片刻后两人便进入了内室,莫延将她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你在这好好躺着,我派人送你回去。”

    “大师兄,跑了太久,我渴了。”方夕若笑语盈盈地开口,带着点小女孩撒娇地意味。

    莫延微愣了下,似乎搞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走到水壶前到了一杯水,用灵力加热后,扶着方夕若半坐起来,将茶盅递给了她。

    方夕若双手捧着茶盅喝净,抬头笑着问,“能再倒一杯吗?”

    莫延又倒了一杯加热后递给她,方夕若接过以后却没再喝,举到了莫延面前,轻笑着开口:

    “你说过,长兄如父,这些年,你待我确实情深义重,如兄如父。本想明日你坐高堂时,我再向你敬酒答谢,但没想到你明日无法到场,那我现在便以茶代酒,谢过大师兄这么多年的照拂。”

    “你,便是为了这个跑到这里?”莫延面上又滋生了怒气。

    “是啊,毕竟大师兄对我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新妇出嫁前,怎么也要拜别娘家人啊。”

    “什么拜别不拜别的,明日礼成之后,你们也是住在花夕楼。”

    “仪式还是要有的,大师兄你便喝了吧,我手酸了。”

    莫延接过那杯茶,看了一眼方夕若,一饮而尽。

    方夕若忽然释然地笑了,莫延看着这样的笑容,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嘱咐道:“你在这里待着别乱动,一会儿有人送你回去,南荒的灵草时效太短,我必须现在过去,你在花夕楼中好好等我回来。”

    方夕若点点头,向下缩到被子中,面上全是倦意,但还是强睁着眼看着莫延。

    “大师兄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并不在乎什么灵药,我只希望你平安归来,你可不要受伤啊……”

    莫延揉了揉她的头,转身离去。

    莫大的房中只剩方夕若一人,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下的大半张脸全都埋在了被子中,闭上了双眼。

    她留在外面的眉眼舒展开来,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画面再次模糊,凝竹陷入一片虚无之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一个画面。

    凝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想,很快,时纾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死了,回忆到此结束了,估计你要这虚无中多呆一会了。”

    “死了?”凝竹虽然知道她命不久矣,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死在了清一剑仙房中。

    “对啊,我本想多提取一些记忆给你解闷,但她的魂力太弱了,只能提取片段,顾久安那边应该还要很久,我怕你待在虚无中害怕,来提醒你一声。”

    “顾久安也在看清一剑仙的记忆吗?”

    “对,不过他能看到什么全在于清一剑仙愿意让他看到什么,估计是练剑的画面吧。”

    “清一剑仙和方夕若现在说清楚了吗?”

    “你不用cao心他们,他们正用你们的身体互诉衷肠呢,你若闲得没事,不如从他们的故事中提取一些教育意义,例如,女子不要痴痴等待要勇敢追爱,或者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这诱导意味过于明显,凝竹忽略掉时纾的声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觉得,两人沦落至此,皆因过分执着于男女之情。

    若是方夕若没那么耽于情爱,能分些心思在别处,也不至于情深不寿。斯人逝去,本万事成空,再入轮回,又得新生,可偏偏又轮到清一剑仙执念不散,强留她魂魄至今。

    到头来,两人魂魄都将湮灭,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