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花朵的人,不需要神祗。

    ★引子★

    美國,拉斯維加斯。

    一群「害馬」此時正被困於GHOST(鬼影迷蹤)的老巢內。

    囚室裏,一個男人不斷跺腳道:「混賬廢物,你當時就不能把門開快點?!能快上個一秒咱都不可能被抓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都快死了你他媽說點人話?是那狗組織不要破臉好嗎,專門挖坑給我們跳的!」被罵的那個人也沒好氣地回懟道。

    「有腦殼你別跟著跳呀?我看單論姿勢狗刨能過六級。」

    ......不同於這群吵吵嚷嚷的人,昏暗的囚室角落裏正坐著個沉默寡言的青年。

    他披著件黑色外套,雖然大半的面容隱在兜帽之下,但從瘦削的下頜及那淡色的嘴唇來看,依稀能看出是個長得不錯的人。

    再如果你能把頭探到他的帽檐下——你會看到這人靜如死潭、仿若將生死拋之身外的雙眸。

    青年手裏把玩著幾個D20,每顆骰子一落地,最上面的子數幾乎都是個漂亮的「20」——倘若現在置身賭場,或許早已成為賭桌旁的美女荷官青眼交加的豪賭之徒了。

    哐當——

    ......也不知過了多久,囚室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一個陌生的白人突然出現在門前:「嘿,各位落湯的野雞們,晚——上——好——呀!」

    他朝眾人浮誇地行了個禮,隨即又重新倚回門邊笑道:「我們BOSS覺得光這樣殺掉你們實在太無趣了,於是決定跟你們玩個小遊戲,贏的人就有機會活命噢~」

    兜帽青年頭一撇,臉色更難看了。

    只見對方從腰間掏出把伯萊塔,卸了幾發子彈後丟到了另一人的手裏——

    「這個遊戲,熟悉罷?誰活下來,誰就能走。」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躁動起來,幾個尤為怕死的人更是失聲痛哭道:「我、我不想死啊!為甚麽偏偏是我遇到這種事,為甚麽?!」「嗚......我還有老婆孩子,我不想交代在這!」

    門邊的男人則冷漠地睨了一眼喧鬧處,隨後突然一個近身,將那幾個涕泗橫流的膽小鬼通通揍進了牆裏......頓時,血rou橫飛。

    眼看方才還是個人形的傢伙下一秒就成了rou坨,人們終於戛然安靜下來......於是劊子手便目送著待宰羔羊們一個個走向斷頭臺,密不透風的囚室裏開始不時地響起槍聲,伯萊塔在人們手裏傳了又傳、子彈補了再補,不知不覺中已沾上17個人的鮮血。

    槍支最終遞到了兜帽青年的面前。

    他沒去接槍,臉上仍是那事不關己的神情,而遞槍的人則有些焦慮地催促道:「輪到你了,薛洋!你、你該不會是怕了.......」

    此話一出,青年立即抬眸瞥了對方一眼。

    「......」說話的人毫無防備,就被那眼神嚇得後退一步,槍也隨之摔在了地上。

    薛洋收回目光,有些無可奈何地彎腰撿起手槍。

    他把槍口徑直地對準自己的臉頰,嘴邊掛上一抹輕蔑的笑:「我問個問題罷......知道納波穆西諾的三大成就理論*分別包括甚麽嗎?」

    哢嚓——

    一聲空槍過後。

    薛洋補充道:「其一,適當的壓力是前進的動力,越是緊張的時刻,越應保持冷靜。」

    他鬆開食指,將槍口抵上下頜後,又一次扣扳......

    哢嚓!

    「其二,命運無法選擇,生命不能回溯,一概推翻沒有勝率的假設。」

    他神情沉醉,仿佛一舉一動都是獻給死神的最後一舞。他忽而將頭偏向一邊、只留下個側影供人遐想:漆黑的槍管漸漸沒入口腔,異常輕緩的動作則給這一幕平添了分情色。

    而當人們還在他迷離的眼神中不可自拔時,薛洋則毫無徵兆地扣下了扳機。

    哢嚓......。

    連續三發的,空槍。

    連GHOST的人也不禁有些張口結舌......人們的目光還尚存幾分呆滯,而冰涼的伯萊塔則早已從口腔裏退了出來。黑洞洞的槍口甚至還沾連著幾絲涎液,卻在下一刻——在那個白人驚懼且不敢置信的注視下,薛洋用這槍給了他斃命一擊......第18人的鮮血,連帶著他的腦漿一併噴濺在了這鍍漆的手槍之上。

    「其三,最後一條。」

    詭詐是智慧的體現,贏家勝在出其不意。

    ......

    迎著濃郁的夜色,GHOST的囚籠被迫大開。重獲自由的「害馬」們一擁而上,槍擊聲與敵人的哀嚎打破一片岑寂。

    槍火的光影中,還夾帶著凶禽不祥的鳴啼聲,只見一群從屬黑暗的夜行梟竟在此不斷盤桓、裏應外合,而待硝煙的氣息沉降下來後,它們又與圍擁在外的另一大隊人馬共同沒入這暗夜之中。

    ★拉開序幕★

    一杯馬天尼,沾了滿杯沿的海鹽。剛從雪克壺內傾倒而出的酒液使得玻璃壁上蒙了層水霧,零度左右的冰水混合物在悶熱的室內逐漸升溫,三角杯上迅速聚起大滴的水珠。

    酒的主人有雙漂亮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拭去緩緩下掉的水液。凍得微紅的指尖應和著音樂的節拍,一下一下地點在桌面上。

    和一切忙裏偷閒的創業青年沒甚麽不同,他閒適的半倚在舞池近側的吧臺上,目光淡然地抬眸望向舞池......那裏正傳來不斷的法式浪漫搖滾樂,低沉的重音震顫著心臟,仿佛整個舞池都浸泡在這西海岸的風情搖曳中。

    而他無意間卻將那中央的人給捕捉了個正著——

    舞池揮灑的道道光華,正曖昧地遊弋在對方完美赤裸的軀體上。青年一手攀著鋼管,另一只手則貼著胸膛,不斷下撫...剔透的汗珠,伴著骨節分明的手流離至下腹才堪堪停住。

    霎時,台下便爆出男人們陣陣兇殘激烈的呼喊。主角卻兀自哂笑,桃花眼天生含情,瞥過烏泱泱的人群再次引發了小範圍的騷亂。

    令人目眩的燈光下,豐盈汗水的遮蓋裏,唯有被注視的人能看出目光的指向。灼熱卻又冷靜的,如同科學家注視培養皿中的無機質,被這樣堪稱熱烈的目光注視著,任誰也沒有辦法忽視。

    像支精確無比的箭,一擊斃命。

    曉星塵心知舞臺上的那人正在注視自己,淡定地別開視線,隨即又若無其事抿了一口閒置許久的馬天尼。

    ——這個人是薛洋。

    自美國1920年頒佈禁酒令後,不少爵士酒吧便像這樣在地下開始了非法營業。人們在這裏整日整夜的賭博、拍賣、抽煙、喝酒,用錢買來想要的一切——不管合法與否。

    實際上曉星塵也並非這裏的普通消費者,而是聯邦級特務科的人,他常年的任務就是作為臥底,在各種非法的地方進行監視、未雨綢繆。

    曉星塵眼觀地下酒吧內紛紜眾生相:形色不一的臉上,表情卻大多是乖戾張狂的。與其說他們是因為各色交易快活自在,更不如說他們是在享受「不合法」本身帶來的快樂。曉星塵對此更多是憐憫,而非排斥,懷著這樣的心情毫無痕跡的混進這些亡命徒中,倒是天衣無縫。

    曉星塵原本的任務是接近黑手黨組織-夜梟(Owl Mafia)的首領,也就是這裏的財務主管——金光瑤。對方還是個變現權利、牽線搭橋的政治掮客,黑白通吃又八面玲瓏。然而他在幾個月前到了國外,因此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從之前佔據舞池中央的那位青年——夜梟的幹部薛洋下手。

    這個人行事果斷殘暴,手上的人命數目能讓和他共事的黑手黨膽寒。他在同行裏有很多稱號,譬如「一個人的敢死隊」、「歷代最年輕的幹部」之類的。又據說......他喜歡男人,但因其戒備心極強,故幾乎從未有過情人。

    曉星塵根據收集來的資訊總結出這個人並不好接近,他原先還以為接近這人需再花點精力兼時間......

    但就在今夜——機遇竟突然從天而降。

    ......

    薛洋並不是這裏的舞郎,他來跳舞純粹是為了帶動氣氛——根據財務主管的說法,他只要上臺隨意扭那麽幾下,就能讓台下跟著群魔亂舞、酒吧業績火速飆升。

    於是他跳累了,就從舞池退出來,拉上幾個狐朋狗友準備拼酒。

    此時曉星塵正一籌莫展的坐在吧臺前,然而不遠處突如其來的呼聲卻把他嚇了一跳。

    他順著呼聲回望過去,倒有些意外地發現這是個熟人:前不久剛套上近乎的、薛洋身邊的不知第幾幾號狐朋狗友。

    對方正與薛洋坐同一圓桌,看到曉星塵回頭後,更是熱情地揮起了手,示意他來一起拼桌。

    曉星塵先是愣了幾秒,隨即又報以禮貌的微笑:盛情難卻,我便不過多推辭了。

    嗜煙酒的黑手黨們早把高低不一的酒瓶擺滿了圓桌,甚至地上還零零落落地散佈著許多空的酒瓶,曉星塵在圓桌側旁躊躇著尋找位置的時候險些踢到它們。循著桌上燭臺的暖光,他發現——

    僅剩的空位正好在薛洋旁邊,不知僅僅是個巧合,還是這位赫赫有名的黑手黨幹部請君入甕的把戲。曉星塵神情自然不羞不懼的落了座,心底懷著見招拆招的果幹斷然,和四周的黑手黨青年寒暄攀談了一陣。

    在他接近薛洋時,他嗅到青年身上有一股奇妙的香味,雖然略微驚詫但仍不露聲色。那氣味像是春末的諾曼第,以橡木、苔蘚、潮濕泥土的香調作為開場,但這氣味稍縱即逝,只消片刻,又立刻沖出股豔陽下佛手柑和檸檬的清新果香——仿若迫不及待迎來那夏日般,而尾調的羅勒和龍蒿草則沖淡些悶熱與焦躁,留下一絲清涼,多了一分通透。

    這樣的香水味倒與薛洋那Mafia的身份有些不符,但連曉星塵都不得不承認,這種微妙的反差感竟讓他的警惕略略消解。

    他當真是像傳聞所說的那樣,是個嗜血狂暴的魔頭嗎?曉星塵暗想著,面上的儒雅和善確也更真實了些。

    燭臺上的火光跳動著,映出酒過三巡後眾人饜足的臉。但此時一位頭戴牛仔帽的男人則從口袋掏出盒撲克,道:「哎,光喝酒可沒意思啊,不如我們來玩『抽鬼』罷?」

    「先贏的人我請一杯馬天尼,抽中鬼的則脫件衣服,剩下的人可以喝瓶啤酒。」

    撲克中,「抽鬼」的規則是所有玩家開局時被分到一份牌,然後每個人以順時針或逆時針的方向來抽取身邊玩家的一張牌,將抽到的牌與自己的組合,湊成一對的就可以丟棄——因為撲克一共由四種花色組成,所以除了「Joker」其他所有牌都能組成一對。最先把牌丟光的人,就是這場遊戲的贏家,而鬼牌的最終持有者將淪為輸家。

    「好啊。」眾人見薛洋率先頷首後,才敢紛紛同意道。

    「我來洗牌。」青年朝對方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男人只好訕訕地笑了下,「讓千手洗牌,看來我等會兒要做點心理準備才敢面對自己拿到的牌了。」

    薛洋接過撲克,倒是不甚在意地聳肩:「我撲克出千不熟練,又不是玩骰子,你緊張甚麽。」

    眾人:瞭解.......。以後找薛洋就專門玩撲克。

    眼看不同花色的撲克如流水般在薛洋十指間翻轉,不難想像他曾在賭場上是何等風姿。

    ......牌洗好後,每人得到自己的一份,隨即遊戲便正式開始。

    這群不正經的酒rou朋友一上賭桌,個個都像京劇變臉藝術家似的,板著副漠不關心的撲克臉,功底好到讓曉星塵都覺得不請他們去特務科做臥底簡直浪費。

    玩了一會兒後,曉星塵終於發覺此時的自己處境有些不妙。他的手氣一般,雖然大腦轉得夠快、也有很好的隨機應變能力,但這在一桌狡猾的賭徒裏還算是青澀了些——他們每個人多少都曾在賭場上痛哭過、也試過一夜之間讓別人傾家蕩產,日月積累的經驗不是曉星塵憑一朝一夕就能完勝的。

    結果不出所料,第一場,是他輸了。

    贏的人態度卻也不惡劣,對方抿了一口服務生剛端上來的馬天尼,便暢快地對曉星塵笑道:「哈哈雖然你輸了,但作為新人邏輯還能這麽清晰真是少見啊。沒啥大不了的,來罷,脫件衣服。」

    曉星塵願賭服輸,倒不是個忸怩不決的人,只是這等要求難免令內斂的他有些害躁。他脫了身上的那件外套,露出因酒吧裏燥熱而解掉兩顆紐扣的白衫。

    ——第二場開局時,薛洋暫時性地抽到了「Joker」。當他低頭不動聲色地去調整牌位時,再抬起頭來目光已不經意地落到了曉星塵身上......緊接著,他便猛地怔住了。

    曉星塵的白襯衫因沒了兩顆釦子束縛、領口顯得有些鬆散,而白衣本來就有些透,藉著酒吧打下來的光,薛洋更是能看清曉星塵身上紋下的幾個字母:「S.Lan,R.I.P.」

    Requiescat in pace. (願已逝信徒的靈魂於主懷安息)* 同樣的刺青,薛洋在多年前的一個人身上也曾見過。突然回湧的記憶,讓他稍微改變了現在的態度,他將那張鬼牌抽出,輕巧地在眾人面前揭開了:

    「這場我自爆。」

    ......

    「甚麽啊洋哥,你要把這張牌轉出手其實易如反掌罷!」

    「是啊——」

    「才剛開局就自爆不能算洋哥玩輸了罷。」

    好歹是一起混過多年的老友,又是夜梟裏公認的最年輕幹部,怎麽說都要給薛洋點面子,於是大家都紛紛說這場敬他一杯。

    薛洋倒也不客氣,接過他們的客套話便說了下去:「敬酒甚麽的就算了罷,我倒是想換個遊戲——你們幾個都是些粗皮糙rou的漢子,不覺得脫了衣服更辣眼睛嗎?」

    說著,青年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來玩我擅長的......Russian Roulette (俄羅斯輪盤賭)*罷。」

    眾人臉色皆一白。

    凡是夜梟的成員,幾乎無人不曉那「一個人的敢死隊」的傳奇:據說當年的那場火拼中,薛洋被捲進了一局俄羅斯輪盤賭,而他利用自己開的三發空槍,朝那驚愕不已的敵人來了致命一擊......最終大難不死、逆轉翻盤。

    薛洋看著他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喘的樣子,不禁笑出聲來:「緊張個屁,又沒要求你們指著腦袋開槍!」

    「玩法我來定。你,」他將一把左輪手槍丟到曉星塵手裏,見對方一臉懵然地回望自己,他又接著道,「新人來裝子彈,開槍順序則由抽籤決定,每人只要對自己身上的任何一處開一槍就行了——這點小傷根本比不上大家平日裏出任務的程度罷?」

    他說的的確沒毛病,於是大家在聽完規則後都放心地松了口氣。接著,左輪手槍的子彈被放上了桌面,圍著圓桌的眾人則陸續背過了身去。曉星塵轉動了幾下空空如也的彈匣,拇指在上面摩挲了會兒,一番動作後,又輕巧的將槍歸回桌上。

    「可以了,請開始罷。」他出聲提醒背過身去的各位,平緩的聲線聽不出任何端倪。

    籤子上標了羅馬數字,抽到Ⅰ的是拉斯科·安德森,Ⅱ是中野佑介,Ⅲ是威爾·加裏,Ⅳ是珀金·瓦倫,Ⅴ是曉星塵,薛洋則抽中了最後一名。

    抽籤結果出來後,眾人都為那個頭戴牛仔帽、第一個提出玩抽鬼牌的男人在內心默哀了兩秒。安德森認命般地舉起左輪手槍,在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於對著左小腿扣下了扳機——在那一瞬,正數第三的威爾·加裏不知為何竟出了把冷汗。

    不過,很快他又看見安德森安然無事地將槍放回桌上,對方顯然也松了一口氣,對著他促狹道:「喲,還好沒中。再下一把就輪到你了呢,威爾。記得往左手上打哈,要是吃槍了,哥之後還能幫你點煙。」

    威爾冷笑一聲,示意不屑。

    緊接著是夜梟裏少有的日本成員中野,隨著乾澀的喀嚓聲響起,槍又交由到了加裏手中。

    他果斷將槍指向了安德森所建議的左手臂,猛地一扣:「哢嚓!」

    ......空槍。

    1/2參與遊戲的人這會兒終於得以放下心來,但連空三槍的結果同樣會讓剩下的人感到一絲難以排解的壓力。

    瓦倫之後,便輪到了倒數第二名的曉星塵。

    他毫不猶豫的將槍指在心口處,指節微屈扣下了扳機。在眾人驚懼的抽氣聲裏,手槍發出一聲輕飄飄地歎息——

    仍是空槍。

    他從容地將槍遞給薛洋,手懸在空中待他接過。

    片刻之後,薛洋才從他手裏接過了沉甸甸的槍。

    有人開始緊張。

    左輪手槍的彈匣一共可以裝下六發子彈,而他們這一桌恰好共六個人——如果前五個人都沒吃槍,那麽最後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會中!

    ......薛洋不可能不知道這點。但他卻還是把槍口一動不動地抵上了太陽xue。

    在暖色系的火光映襯下,那雙眼眸仍舊泛著淡漠的灰色調,好似被吞沒在暗黑的海潮裏,沒有生欲地尋求死亡——

    漆黑的槍桿正指著他的死xue,他卻宛若要解脫了一般緩緩闔上了雙眼。似笑非笑的表情卻又像在嘲諷甚麽,於外人看來,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用他的鮮血告訴這個世界——命,是他手上可以隨便丟棄的紙牌、是可以拋擲著玩的籌碼、是可以肆意揮霍的本錢......

    「活著即是一場豪賭嗎?」

    他閉著眼睛,喉嚨裏悶出的笑聲戲謔又諷刺。

    「別——」就在曉星塵差點忍不住打斷他時,薛洋扣下了扳機。

    借著昏暗的光線,曉星塵看到了青年舉起的手上,腕部紋著一圈英文:「Shooting for the star.(手可摘星辰)*」他又下意識地把視線往上移,恰好對上了青年的眼睛。

    狡黠又靈動的。

    「Sike.(逗你玩)*」

    他手中的槍沒有子彈。

    一切在扣下扳機後都陷入了寂靜。

    ......片刻後,才有人乾巴巴地笑道:「甚麽嘛,原來一顆真槍實彈都沒有,洋哥你真是太嚇人了。」

    「是啊,我都懷疑洋哥跟新人串通好了呢!」瓦倫附和道。

    薛洋勾了勾嘴角,沒有表示。他的手放在杯沿上,似乎正打算再抿一口——然而卻不知怎的,方才還好端端的他竟突然神情難受地捂住胸口,重重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坐在一旁的曉星塵只覺那胸腔可怖的悶響就似捶在心髒上的拳,令人心驚。

    好在只一會兒,青年便從劇烈的咳嗽中緩了過來。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問了句:「你們誰帶煙了嗎?」

    「你.......」曉星塵正想著他不是剛咳完麽,卻早已有人殷勤地遞上了根Camel Crush.

    他只好看著青年卷起煙,將一端緊靠在自己的唇上、吸咄幾口又吐出縷縷煙霧,舉止間根本不是這個年齡該有的熟稔。

    燃燒的究竟是焦油與尼古丁,還是他們生而為人的悲哀呢?

    ......不久,室內便煙霧彌漫。先前緊繃的氣氛也逐漸有所緩和,但也不再高漲。又經過一輪不再那麽心驚rou跳的俄羅斯轉盤,大家相對沉默地喝完了剩下的酒,便散了。

    安德森臨走前還特意招呼了曉星塵一句,「下次也來一起喝酒噢。」

    他應聲瞥了一眼薛洋,見對方沒有反對的意思,看來也算是默認了他這位新酒友的加入。

    自加入夜梟半月以來,今天還是曉星塵首次接觸到Mafia裏的高層,這個突如其來的機遇簡直堪稱為奇遇。

    考慮到對方是個天性警惕的難搞人物,曉星塵決定先點到即止。

    然而正當曉星塵起身欲離開之時,一旁靜坐的薛洋卻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略有訝異地回過頭。

    薛洋也緊跟著站了起來,但鉗住他的右手依舊不見鬆懈:「聽安德森說,你叫馬佐茲。」

    「嗯。米高·馬佐茲,」曉星塵似乎也意識到了甚麽,手並未特意掙脫,「兩周前剛來的。」

    「從外表上看,你應該比我年長一些。」薛洋這會兒說話時,已沒了先前的壓迫感。他忽然從唇邊勾出點笑意,虎牙半露在外,刹那間便將原來的戾氣給抹得一乾二淨。

    「介意單獨和我喝一杯麽,哥哥?」

    ......

    「說實話,我早就留意你了,你簡直酷似我的一位舊友。」

    曉星塵回應一句「是嗎」,心想這番用來搭訕的話還真是被用到爛了。若非他早已調查過薛洋的個人資訊,對方並無任何長得與他相似的朋友,見薛洋這麽煞有介事的模樣,還差點就信了呢。

    「當然令我感興趣的,還有你品馬天尼的獨特方法。」

    「Vodka Martini, Shaken, not stirred? *」

    「以伏特加為基酒,是個狠人。」薛洋笑道。

    「嗯......很多人都會對伏特加有一種偏見,覺得它不似琴酒般香氣襲人,也不如白蘭地般醇厚。可實際上他們就偏偏錯過了伏特加的獨特之處,於我而言,偏愛的就是它的純淨。一瓶不劣質的伏特加,如水一般,小酌一口便能感覺烈焰在喉。」曉星塵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酒界的『妖魔』,普遍都是以它為基酒的。譬如說血腥瑪麗、黑俄羅斯......」

    薛洋歪著頭,不禁讚歎道:「你在品酒這一方面確實表現得宛如天才。」

    「......是嗎?我過去是個畫家,畫賣不出去時,便落魄到惟酒願做我的夥伴,故瞭解一些皮毛。」曉星塵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又品了一口。他低垂著眼瞼,看上去竟有些黯然傷神。

    他一邊說著自己編出來的身世,一邊則觀察薛洋的面部表情,不一會兒,便發現對方的目光已不知不覺瞥向了另一邊,連眼神也變得散漫起來。

    顯然青年對自己現在描述的話題已不如先前要感興趣了。

    正當曉星塵又計畫著轉移話題時,薛洋卻倏然靠近道:「你的聲音,也很像他。」

    ......

    曉星塵從地下酒吧裏走出來時,薛洋的那句「Just for one night」仍衝擊著他的神經。

    每想到此,他都不禁感到臉上一陣燥熱。那人溫熱的吐息、有毒的言語清晰得如在耳畔,連忽視都做不到。

    他咬了咬下唇,將自己推入了下一個工作狀態。從地下酒吧裏出來,面前是一條橫貫西東的馬路,曉星塵徑直地穿過它,朝對面的一條小巷走去。

    但沒走幾步,他就停下了腳步——從這裏望過去,小巷裏空無一人。

    「.......」他蹙著眉,立馬戒備地駐在原地,將周圍環境都掃視了一遍。

    好在此時,耳上別的袖珍對講機突然自動接通了——裏面傳來的正是曉星塵萬分耳熟的聲音。

    「往回走。」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寬敞的馬路,接著問:「回走?往哪?」

    「你眼前的冰激淩。」

    下一秒,原本空蕩的馬路上便來了輛車,只見一個老太駛著輛三輪車載著一箱冰激淩從他面前經過。

    曉星塵隨即跟上。不一會兒,三輪車便在十字路口處拐彎了,而路燈下的一個小女孩則突然爆發出一陣哭聲——她不小心放飛了手中的氫氣球。

    「跟著氣球。」對講機裏的人不慢不緊地說道。

    曉星塵下意識抬頭,只見不斷上升的氣球背後正矗立著一座高樓大廈,而其一百扇窗戶裏僅有一扇窗邊佇倚著人。

    「尤,我得承認,你潛伏的地點確實很有特務科的風範。」曉星塵無奈道。

    對講機裏的人笑了幾聲,道:「那是,在這個位置我能夠縱觀一切......不過曉星塵,我們該上來聊正事了。」

    曉星塵乘坐這棟大廈的直達電梯到達了線人指定的樓層,將今天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對方。

    尤聽完他的陳述後,思考了一陣道,「這是好事......不管他是出於甚麽緣由看上你的,都替我們省去了許多麻煩。但你也必須小心,這極有可能是釣魚之計。」

    「明白,我自有分寸。」曉星塵點頭應道。

    「依我看,你現在先答應陪他一晚,看他帶你去哪,如果那地方有調查價值,就再好不過了。若是沒有,你也要穩住與他的關係——做他的情人,這樣才有機會深入Mafia的核心。」

    曉星塵則一言不發地接過了尤遞來的竊聽器。

    見他這就準備離開,尤又突然喚道:「曉星塵。」

    男人頓住,「嗯?」

    「你還好罷?」

    「.......為甚麽這麽問。」

    線人靜靜地看了會兒曉星塵的眼睛,歎了口氣,道:

    「你別忍了。我知道你在猶豫——也知道你在因甚麽而猶豫。」

    曉星塵陷入沉默。

    「你還記得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歷經了甚麽罷。」

    「不可能忘,」他搖了搖頭,「也不曾忘記我們所背負的一切。」

    尤的聲音沉下去,「 『特務不是人類,而是武器。』 」

    聞言,曉星塵又猛地吸了口冷氣——身體無從抑制地顫慄著,曾經那令人難以喘息的感覺似乎時隔多年後又回到了身上——

    一刻鐘後。

    年輕的特務慢慢走出大廈,在公用話亭給一人回撥了電話:「薛洋。」

    ......

    ...

    當紊亂的思緒終於止住時,曉星塵已赤身裸體的與薛洋坐在浴缸裏了。他背靠著對方,由緊貼的肌膚傳來那人的體溫。

    浴缸不算小,但兩個成年男子坐進去總難免顯得略為逼仄。在這樣限制的空間內,所幸還有溫熱的水流包裹他們,不至於讓曉星塵的身體過度僵硬。

    倆人間先是靜默了好一會兒,隨後才被薛洋引起的嘩啦水聲給打破。青年的手悄然潛進水裏,在隔著泡沫的水下摸到了曉星塵的胯骨,靈活的手指挲過他的人魚線,轉而又撫上了腹部肌rou。

    年輕的特務身形修長清臒,卻非人們所認為的弱不禁風,反而肌rou密度高,無法估量的爆發力都深藏於這具幾近完美的胴體裏。感受著肌rou上的淺淡溝壑,薛洋眼中的欲望只增不減。在曉星塵斷斷續續的喘息間,青年卡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則按上了胸脯,乳頭周圍的肌膚脆弱又敏感,一番情色的揉撚後,他呻吟的尾音不禁染上了一絲哀求。

    「想要我嗎?」

    薛洋親昵地吻上他的後頸,又帶著笑意靠在他的肩窩上,聽他那無可奈何、又微微泛顫的聲音。

    十七年前,美國加州的一個貧民窟。

    這的樓房呈現出一種灰黯的色調,連穹頂之上的太陽也沒法驅散巷裏巷間的陰暗。而就是在這個遍佈貧窮、充斥死氣的地方,夜梟的首領發現了一個可用之才。

    那是個大概八、九歲的男孩,他依偎在街上的垃圾堆旁,腳邊還堆積著一些剩飯剩菜。

    起初,金光瑤並不在意一個貧民窟上隨處都可見的孤孩,可就在他從旁經過時,那男孩兀地抬起臉,用一種佈滿陰毒、不祥的眼神看向他......也僅是一瞬間,金光瑤便知道,這孩子是個天生的殺手。

    ——他的血是罪惡的,因為從他眼中你能讀出,人類這個物種毫無掩蓋的所有天性。

    一只略顯冰涼的手撫上了薛洋的臉頰,只聽曉星塵近乎微不可聞地呢喃道:「想......想要。」

    薛洋隨即一怔,像是聽到了甚麽絕不可能的事般,他抬起頭,眼神壓抑著隱秘的欣喜:「你、你剛才說甚麽......?」

    曉星塵沒有回答,卻握住了青年卡在他腰上的左手,並帶著它一路沿下撫摸......直至觸到那早已炙熱勃起的物什。

    「In......Intoxicate me now, pretty...please.」他呼吸紊亂地說著,將臉轉向薛洋的那一邊,嘴唇在肌膚上若有若無地掠過。

    「嘶......」薛洋的聲音低啞地可怕,似乎正抑制著一場狂風暴雨,「哥哥,這可是你要求的。」

    「唔...啊嗯......!」言罷,對方便握住他那物上下taonong起來,急驟的快感猶從高處傾盆而下,盡數腐蝕掉他的理智。

    曉星塵原本僅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主動配合薛洋,然而此刻他卻不敢確定了——青年不經意間的體貼以及不時的撒嬌賣巧,總讓他誤以為自己是被放在心尖上對待的人......

    糟糕。

    實在......糟糕。

    他難以自抑地仰起脖頸,靠在捕食者身上急促喘息,連同生物最致命的地方都展露在對方眼裏。

    也不知這樣持續了多久,所有的蝕骨快感都積蓄到一處低窪,直至填滿、溢出那情欲的幽谷,才宛如地底泉水般噴湧而出——「啊、啊啊......!」曉星塵眼前一晃,身下似乎有甚麽東西釋放了。

    看著懷裏的人因高潮而懵懂迷離的雙眼,薛洋不禁低頭咬住對方的耳垂:「......真想把您玩壞啊。」

    浴室內炙熱的溫度依舊未減,曉星塵還想維持會兒現狀,但青年已「唰」的一聲跨出了浴缸。他有些詫異地抬頭,卻見薛洋站在邊上朝他露出了個堪稱惡劣的笑容,並欠揍地說道:「哥哥,我好累啊。準備工作就交給你了好嗎?」

    說著,他真就自顧自地從置物架上扯下一條浴巾,右手握住了浴室門的門把手,「要用的東西洗漱臺上都有,是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