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茶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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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经过的是这样的冬天;那样的冬天,都是像我这样的人做主角的小说故事里不曾写的,大概因为跟我一样普通而全无出彩之处。我们这儿是一种毫无特色的冷,单独的刺骨,从头到脚穿得严严实实,秋裤里扎着秋衣,毛裤里扎着毛衣,穿着厚实的棉袜或者毛线袜,但还是穿运动鞋,那时候没有穿雪地靴的习惯,加上我不喜欢动弹,所以冻脚,之前还长过一段时间冻疮,去年就没有复发,mama给我买了药膏。北平的冬天我后来才见识过,从电视剧里,也从自己的经历里活过,冷冽的,冷到后来记不清楚原来的冬天是什么样,好在现在还记得。——这样的冬天,有地暖,墙壁也是热的,偶尔出去走一两步路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着,我妈笑我不属于城市的生活,或许属于冻疮和田垄,属于一个赤脚捉鱼的乡村,可惜奶奶那里我已经几年没去过,我和mama在此处近乎举目无亲。 此时刮风,不大,但还是冷,普通的冷,无言的冷,仅仅沉默地冻住,狠狠地下沉,伴有不会再冒泡的安静。我的手揣进兜里,想的是地铁路线,手机还有电,续航也还不错,但我不太乐意用。今天是新的一年了,新的手机,新的羽绒服,新的鞋子袜子;mama前段时间买的,现在终于拿出来穿了;跨过时间这道坎的是否是一个新的我呢? 最后我还是来公司等他。我身上有他们公司的卡,刷卡上班似的,我来得也很熟练了,只是沉默地上楼。金若洁端了两杯茶过来陪我边喝边等,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也不好意思不喝,只是突然有了一种轮番上阵劝酒的错觉,坐庄的老板不出场,他们闷头劝,我就闷头干。我分不太清什么是好茶或什么是坏茶,看书里写:所有的茶都是一个道理,先苦后甘,回味清冽,我一直尝不出来区别在哪里,反正都挺好喝,对于喝惯了甜味的我来说倒挺新鲜。不过这茶似乎的确不太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其他人呢,”我放下茶杯说,“其他的助理,王筝,严蒋温,不是说今天放假吗,你怎么来了?”“在家没有免费的空调嘛,”她也啜饮一口说,“过节也可以到公司来的,只是现在董事长在这边,总裁也在,大家就不是很敢把家里人也带过来,其实平时很热闹的。怎么样,你觉得公司氛围还可以吗?”“可以啊,”我说,“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来这儿上班。”“啊,这个啊,”她又饮,放下茶杯道, “董事长想,你以后要是想留在这边,你就是这里的新董事长。” 新喝的一口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尴不尬地噎住喉咙,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咽下去了。她给我顺气,又说,“怎么了,不习惯?总是要习惯的。”“你们对每一个,”我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又重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每一任他的女朋友都会这样吗,许下一个公司的承诺?”“当然不会,”她笑了一下说,“哪来那么多公司送人,反正到时候你也是自家人,就是给你一些底气,在外面也不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你觉得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沉思了一会,郑重地问她,“我代表的究竟是怎样的意象?不是绩效考核,就是随便问问。” “我没有,我也不会想,”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从来就不必代表什么,你就是你自己啊。”我亦以铿锵的语气反驳:“从一开始我就必须代表什么东西,否则我不会站在这里——坐在这里跟你讲话,维持这种稳定的假象。我很敏感,好的坏的都有,所以我知道假的是什么东西,我知道的真一定是真的,如果我觉得假并且不愿意被击倒,那这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 然后她笑起来,又说,“你知道单秋前段时间问过我什么?”“不知道,”我说,这段话不像在计划内容里的部分,所以我很有兴趣听她说下去。“他问我,”她朝前倾着身体说,“我跟王晶菁之间会不会经常互诉衷肠,我说会。”我也笑了一声,然后听她继续说,“时间很不凑巧,他这段时间的确忙得要命,很少着家,连王晶菁都很少回去照顾女儿,而且你不是要高考了吗?我猜这应该算是缘分吧,就这样凑到一起的两个忙人最终会走得很远的,至少我对王晶菁很有信心。你对他有信心吗?”“我不知道,”我顿了顿,砸吧了一下嘴才开口道,“我对他没信心,但我对他的承诺还蛮有信心的,也包括你刚刚说的,给我公司,给我钱这些,可能觉得也不至于骗我吧。我听王筝说,单秋跟他讲单太太的位置上只能是我。你不会觉得这种话很奇怪吗?我是说,”我尝试用手势比划来帮助我厘清思维,然后又说,“好像在说,你必须成为七国的接班人一样。” 金若洁大笑一阵,想了想才解释,“或许你该把这些话讲给他本人听,我想他会很乐意从你这里开始知道这些感觉,然后去改变……”“然后创造一个更完美的假象,”我秉持着极不乐观但很愿意摆烂的态度吸了一口奶茶才说,“我倒不太希望他改什么,就这样就很好。” “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说的话,”她忍不住用刻板印象搪塞我,又笑着补充说,“不好意思,的确刻板印象了,但我的确想这么说。谨慎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你或许还是可以试着多相信一下他。当然,我也觉得,有你这样的想法,他会变得更好的,世界也会变得更好的,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以小见大吧,至少或许你可以帮他做到。”“也可能是你过得太好了,总是愿意相信这相信那的,”我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马不停蹄地解释,“不好意思,我可比你刻板印象严重多了,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不应该这样评判你。我的意思是,我有很多愿意相信的东西,例如我愿意相信你说的很多东西,我也愿意相信王筝、严蒋温,或者别的人,而且能让世界变得更好这个说法还挺动人的,但是……没关系啦。”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相信,只有你不可以,单秋。 “我还是回去吧,”我起身说。本来想从另一侧走,但金若洁也站起来朝电梯那边看过去。我靠近一些看,楼层显示是向上的,不知道是谁要上来,好笑的是第一次搭乘的时候我找了好一会儿在哪看楼层。另一班电梯没动,但很远,所以我也正好等这班。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应该还没多少人认识我,偶尔也只是听过有我这么个人吧,但我是谁,我是什么样子大概全都一无所知,也无所谓,应该也没问题。但很不凑巧,他正要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时顿住。我回头看金若洁,她已经去自己的工位上做事了,我什么也没法问。 “今天有人跟我说,如果是我的话,你会变得更好,你知道吗?”我说,“她说世界也会变得更好的,好像我举足轻重,但我自己知道,我无足轻重,你知道吗?当然,这也不是疑问句,这是个设问句,我的答案是不会,并且像你一样不可反驳。”“为什么像我一样不可反驳,”他扭头朝后头的人说,“你们先过去。”后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走了,还想看戏怎么的,要是能打入他们公司群内部就好了,我就可以吃到我自己的瓜了。“没关系,你去吧,”我说,“今天过节,你去跟他们一块吧,也得回去陪陪你家里人,我要回去找我妈了。”“你不是来等我的吗?”他挡住电梯门说,“再等一会儿我就可以走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松开了手,这是我第一次用沉默打败他。然后下楼,我等了一会儿才想起我没刷卡,刷了卡紧急按了楼层,中途又上来、下去了几个人,我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等着,还好没人搭话。最后终于只剩我一个人,门开了,我掏卡准备出去。一楼还是有些凉的,我裹了裹外套,准备过会儿再拉拉链;算了,免得路上冷,拉上好了,听完“刺啦”一声,我就抬头继续走。 他在门口等我,伸手说,“走吧,我陪你走回去。” 我在心里骂他,又跑过去挽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