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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幸运日

    奥顿莱尔没有找到他需要的十年前的检修报告,那件阴冷房间里有许多东西,却不是每一件都对他有用。此刻他和主管坐在一起,安娜,那个传说中地下的实权者,坐在他们对面,从自己手边那堆凌乱的文件里抽出几份,放在了桌面上。

    奥顿莱尔好几次从二楼路过,看见最下层那些又宽又长的长桌边围着人讨论着什么,那些人热衷于围在一起,而不是来到这个会议室,这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正式的会议室。四周惨白的墙,房间中间放着一块深色的长桌,桌面摸起来是光滑的木质,却触手冰凉,桌边放着黑色的皮质转椅。

    那几份文件显眼就是奥顿莱尔努力了几日想要找到的,安娜将它们从一堆不起眼的废纸里找出来,分别好好地排在桌面上,收回了手。她的手肘抵在桌沿上,双手交握,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奥顿莱尔身边的主管伸出手掌示意了一下最靠近他的那份,安娜点头,他便拿过来翻开了扉页,只阅读了第一张又放了回去。

    科莫只需要一看就知道安娜给他的是什么,十年前北部的维修报告,另外的肯定是费用清算和几次审核。就算这地下的文件堆成了一座山,这个女人恐怕也是能闭着眼睛找出她想要的,他在心里嘀咕,十年算什么,就是二十年,对她来说也一定不是难事。

    北部的天然气管道维修报告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从前规划时,离境的部分先不说,未离境部分的文件都堆在了这里。那个时候为了推脱这些繁琐的工作,大家相互踢皮球,你不要我也不要,最后还是年轻的安娜出面接下了这份责任,即使当时还没有几个人听过她的名字,但有人愿意来做这个廉价劳动力,所有人都很满意。

    甚至十年前管道维修的文件,也留在了这里。

    不过是将时间线往前推了十年,那个时候就算不将东西放在文事所保存,也应该归回北部自己的站点,只是一想到在这之前明明有人已经做了这份工作,其余的人便偷懒着想蒙混过关,装作不知好了。

    现在好了,管道维修检查的下一个年限到了,要拿从前记录的文档做备份。

    文件被安娜握在手里。

    安娜是一只被拘禁于地下的猛虎,对她有所求就必要用她想要的事物来交换。

    科莫早已想到了今天,所以他在这里也就是两天摸鱼,三天晒网地找着文件,但如果他身边的年轻人运气足够好,也许他能够在周五结束前找到文件。

    当然了,这必须是运气非常好的情况下。

    现在坐在这个近乎密闭安静的会议室里,看来他们两人运气都不怎么样,而且他并非不知道安娜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只希望今天她要求的不是这个。

    坐在对面的机械师不是喜欢讲废话的人,她,在奥顿莱尔看来,非常利落地将那几份旧文档给了科莫,然后提了一个要求。

    科莫一听有要求,似乎刚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

    “这个……你也知道……”

    奥顿莱尔面对他姗姗来迟的回答和其中的含糊其辞,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不。”

    安娜插话,阻止他,因为她知道他会说什么。

    “我只需要你们出一份文件给我。”她说。

    一份文事所出的观察报告,距离上一次检修发电机已经超过了十年,既然北部天然气管道必须将维修提上日程,那西南地区这里最重要的能源中心同样需要。总有人认为安娜要求修发电机是想为了她自己,既然这样,就让另外的人去提,文事所有这样的权力,不然这次科莫不会来这里找她要从前的旧文档。

    哦,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还是掺和进来了。但安娜提的要求并非强词夺理地敲诈他,这是完全合理的,只不过把事件发生的伏笔拉到了十年前。科莫将眼光盯在手里的几叠纸上,心中唯有责怪自己当初假装不知情的懒惰与侥幸心。

    安娜抱着搬来的半打文件离开了,冰冷的会议室里留下坐在同一侧的两个人,科莫抓起自己的外套将文件塞进手边的包里,让奥顿莱尔也提前得知了下一周他的安排。他会继续留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

    也许科莫觉得他的运气不怎么样,不明所以的奥顿莱尔却并没有觉得自己运气太差。今天对他来说,已经从下午在房间里怀疑“运气是好,还是不好”的模糊状态,变为了清晰明确的“幸运日”。即使因为早上他已在宾馆退房,而这里酒店已被订满,所以他需要先回家,下周开始时再重新住进镇上的另一家宾馆。

    从楼里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秋冬的雨水比不上夏日那样急促,细密的雨丝直接盖住了路上的视野,他一路开车回了另一座城市,拎着被雨淋湿的外套,一推门,屋子里已经有人回来了,似乎正在浴室里。

    奥顿莱尔将东西随手搭在椅背上,刚一坐下,听见外面动静的费利就从浴室里走出来。似乎刚洗了澡,他穿了一件背心和运动裤,鬓角还落着水渍,除了衣服和头发,两个人像是长着同一张脸。

    费利一屁股坐在他面前,侧着身体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间,浅蓝色虹膜锁定在他脸上。

    “这周还好吗?为什么一副看起来比我还累的样子?”

    他捞起之前放在手边的毛巾搭在脸上,动作粗鲁地擦着头发,奥顿莱尔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种太阳落山、回归现实的感觉。

    “嗯。”他答道,声音很低,“下周我还要再去一次。”

    “你们还没弄完?”

    “没有。”他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评价道,非常幸运的,没有。

    费利现在的头发剃得很短,用毛巾擦擦就好了,他见奥顿莱尔还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这段距离和沉默,仿佛回荡着飓风的力量。

    “你遇见她了。”他在奥顿莱尔终于回神的时候,语气笃定地说道。

    奥顿莱尔松开手里的水杯,他没有将两人见面的事情告诉费利,可是双胞胎该死的心灵感应,根本不需要他开口。

    太阳已经落山,但此刻它们捕捉到了房间内的灯光,呈现出一连串淡金,棕色和暖红的色泽变幻。费利长着和他一样的脸,甚至连体型都很接近,灯光在他头发上投出反射。

    费利没有瞪大眼睛,而是皱着眉头紧张地盯在他脸上,瞳孔紧紧缩成一个小点,他虽然十分肯定却也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瞬的表情,奥顿莱尔脸上伪装得很好,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何况也没有任何可以讲述的细节,米拉甚至没有体面地看他,或者是交谈,他和米拉的交集仅限于这几次在楼下食堂的共处,两人之间的距离自然是横跨了整个食堂,她始终与工程都的人坐在一起。

    唯一的一次,今天下午,在他以为一切就这样画上句号的时候,她出现在一排又一排的陈列架后,和他进行了一次不算对话的交谈,并且还算有礼貌地问候了彼此。

    费利直觉他错过了什么。

    他肯定错过了一些前所未有的重要的东西,因为奥顿莱尔的精神体正从桌下钻出来,而他的瞳孔明显放大了。

    费利没有讲当他发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那一刻,他正在田野里追着前方逃跑的嫌疑人。他自然不是追捕的主力,不过是帮队里的人打下手,但是一群人在田野里疯狂地向前跑着,只有他一个人在突然之间就摔在地上消失了,幸亏脚下都是玉米叶和废弃的秸秆,他没有把手摔断,但也被督察队的人笑了好几天。前面卖清醒剂的嫌疑人都没摔,后面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反倒两条腿打结,差点把牙磕掉。

    这两人之间一定时发生了什么,费利盯着他,他了解奥顿莱尔就像奥顿莱尔了解他一样。

    “所以,米拉在那里吗?”他用平静的声音提问,可悲的是,这并没有让他平静下来。

    奥顿莱尔站起身,将桌上的水杯收走,他垂下眼,以掩盖虹膜中明亮的蓝色,“米拉在那里的工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