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们住的地方很偏，基本可以说是荒郊野岭，离最近的便利店也有几公里，在这里被杀人抛尸都不会有人起疑（当然首先得有人才行）对五感发达的哨兵来说倒是个天然的庇护所，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发出橡胶碾压路面的声音以外几乎只有自然白噪音，至少比以前住在社区里整天被狗叫小孩尖叫除草机等各种各样的声音折磨要好。 男人似乎在镇上的警局供职，一个人住在这这座孤零零的复式建筑里，连条狗都没养，据他说有喂一只流浪猫，不过最近都没见着，兴许跑了。Lily来这里第三天就被他送去了附近的一所学校上学，还是开着警车送去的，引人注目的效果算是拉满了，而肇事人还若无其事地在一边跟一位身材火辣的女老师攀谈，让Lily本就冷的脸更寒了几分。 接下来的相处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Lily先是开学第一天就把同学给揍了，起因是对方对这个刚转来的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娇小的女孩充满好奇外加手欠扯了好几下她蓬松柔软的卷发，不巧Lily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只见那两片樱桃般红润可爱的嘴唇轻轻开合：“你他妈再敢乱碰老娘刚梳好的头发老娘就把你那只犯贱的胳膊卸了塞你屁眼里去。”空气凝固了几秒，吵架很快就升级成了打架，而常年与比自己大的人缠斗的Lily对同龄人下手是不知轻重的，三两下就把人揍进了医院，事后被Ian按着头跟人道歉赔医药费回家后被教育了两小时关于哨兵如何融入集体尽可能与一般人和平相处再不济也不必把人胳膊打折否则只会陷入暴力循环balabala而Lily只是在想，老天啊这人可真能说，在警局里多半是个管事的吧。 “你这脾气可得改一改，还有以后在公共场合不许说脏话。” “那你以后在家里也不许抽烟。” Ian心说这小孩可真会讨价还价，但思忖片刻还是答应道：成交。 于是一周后Lily就把老师给揍了。 Ian略显无奈地说再这样下去你可就没学上了，Lily说不上就不上最尼玛烦学校了，Ian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就在家给你一对一教学。在进行了一周的塔内哨兵全军事化训练课程之后，Lily趴在地上提出，其实学校也蛮好的。 鉴于Lily的体质学校决定破例把她转到高年级的哨兵预备班，说真的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学校竟然有专为特殊能力者开设的班级，叫人有点意想不到。Ian确实没有再接到Lily闯祸的通知，可她有时仍然会带点小伤和一身不加掩饰的怨气回家，面对满脸写着闭嘴别问离我远一点的Lily，Ian也不急于盘问细节，只是搬来家用急救药箱给她处理伤口，从上药到包扎，他的每个动作都不紧不慢，中途还会停下来问她疼不疼，效率却很高。Lily是个不会喊疼和示弱的孩子，这是惨痛的经验教给她的生存技巧：不要暴露你的弱点。但这个男人总让她觉得好像在他面前，就算偶尔哭鼻子撒娇也没关系。 逆着灯光Lily盯着自己手上缠得整齐漂亮的绷带出神，突然Ian问她：“你有多久没做过精神疏导了。”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和低沉的嗓音，完全没有疑问句的味道。“大概…半年左右吧。你问这干什么？”Lily满不在乎地答道。其实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精神疏导，因为至今还没有一个向导能成功连接她的精神。 Ian摇了摇头：“这样下去你的精神负荷太大，早晚会崩溃的。” “那也无所谓。”那也没办法。Lily想。 “我可以帮你，Lily。”他的语气变得很严肃，“但是这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Lily差点被他的认真劲儿逗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求婚呢。她说好啊我真巴不得你躺icu。Ian笑了笑不再多言，只说如果你想好了就来书房找我。 Lily满心疑惑的留在原地，虽说根本不相信这个数值点歪到武力上的业余向导，却也有几分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个好像总能掌控局面的男人受挫后沮丧的表情，光想象一下都觉得好笑。 但在敲开房门之前Lily还是在口袋里放了管制刀具。对人，怎么防备都不为过。 书房里光线柔和，书桌上摞了一沓厚厚的文书档案。不会这个点还在工作吧。Lily想。Ian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他取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关于什么？“” “任何事，只要是你想说的。” “我以为我们要直接开始” “我们已经开始了。”Ian说着伸出一只手，“可以么？” 怕你不成。Lily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搭了上去。敢有多余的动作就把你手腕拧断。 Ian的手很大，手指并不纤细但修长，手掌温暖干燥，给人感觉很舒服，跟某些潮湿粘腻的恶心触感完全是天堂地狱的差别，尽管Lily还是不喜欢肢体接触，但这样的……姑且可以忍受。 他将手指收拢，把Lily苍白细瘦的小手完全包覆住，用一种让人感到被有力地支持着但只要想也可以随时撤离的力度。Lily能摸到他软的弹性的掌心，和生着枪茧的粗糙的虎口指腹。 “这里的生活你还习惯么？” “除了这边冷得要死的鬼天气以外，没错，我好得很。” “你想谈谈在学校发生的事么？” “不过就是无聊的课和无聊的小屁孩们”Lily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跟我说说。就算只是抽象的感受也可以跟我分享。你不是机器，Lily，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一个哨兵的五感和精神来说压力是很大的。” “这又关你什么事。”对方显而易见的诱导让她心烦，Lily最讨厌这种以关心为名的cao控，她要夺回主导权：“那你呢？你又是怎样，突然被塞了一个麻烦精惹祸精过来，是不是烦得要死巴不得立刻找个理由把我送走，天天装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真是辛苦你了，差不多发泄一下你的真实感受如何？打我啊？骂我啊？是不是很想冲我鼻子上来一拳？不过抱歉我可不会同情你，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其实Lily心里知道他不是个坏人，如果他真的想伤害她，不必等到现在，除非他是个极擅于伪装且喜欢玩弄猎物的变态连环杀手。可是伤人的话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喉咙里吐出来，晦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是巨大的狰狞不安的形状。 空气随着她句尾最后一个词的落下而变得安静冰凉。 “哦关于这一点你不用担心”Ian确认她已经说完才开口道，“我在之前对你的训练中已经完全平衡了。” Lily罕见的被噎了一下：”cao你那次果然是在报复！你个跟小孩斤斤计较的烂人！“ 不计较不行，计较也不行，小家伙性格可真差。“好了”Ian连忙收住这个走势不太妙的话题，握了握她的手以示继续，“现在，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黑。 “没关系，慢慢来”Ian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将额头抵上她的“深呼吸，集中精神感受我的场域” 时钟发出滴答的声响，一些模糊的光影在Lily的脑海中交错闪现，狭窄阴暗的房间，红色的气球，面容模糊的女人，尖叫着的孩童，红色。 她感到有什么尘封的东西被翻搅上来，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逐渐出现在眼前，某些她自己也不愿触及的东西，她感到一阵赤裸的局促。 “试着找到那个入口”Ian坚定有力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直接在她脑中回响。 Lily能看到前方漂浮的朦胧的光点，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入口”，她试着向那光点靠拢，却忽然像被一条没有实体的丝线轻轻拦住：“可是…” “没事的。不管你是什么，那里有什么，你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全部交给我，我会接住你的。”Ian的语气还是轻轻的，却有很强的说服力，让她没由来的想要相信。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Lily心一横，穿过了那条看不见的线。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海水淹没，但没有窒息，也没有寒冷，只是无边无际，黑暗，温暖，安静，没有任何批判地被接纳。不是苍白无力、词不达意的安慰话语，也不是不管怎么靠近也无法融为一体的徒劳的拥抱，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有另一个意识另一个不同的存在在这一刻真正与她感同身受，理解了所有她的愧疚、挣扎、愤怒、不安、痛苦和委屈，也宽恕了所有她惹出的麻烦、闯下的祸，她的自我受到了强烈的认同，同时也消解于这片温柔的包容一切的黑暗之中。 不知怎么的，眼泪流了下来。 脸颊上温暖的湿漉漉的触感让Lily回过神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窘迫于自己在这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面前流露出真实的软弱，同时却也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可能从没这么好过。” “看，我就说不会有事的。” “你为什么…”Lily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他毫发无损的坐在她面前，掩盖不住惊讶。 “只是一次常规的精神疏导而已。”Ian耸了耸肩，“你之前遇到向导都是怎么做的？” “要么在我脑袋上接一堆管子，要么直接植入意识，然后，砰”Lily对着自己的太阳xue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他们的屏障就碎了” “唉，这些人也太不谨慎了。”他略显同情的摇了摇头，然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小孩子该去睡觉了，还是说你想要睡前故事？鲨鱼宝宝” “才不要。”Lily撇了嘴，暗自思忖他没说全的话，为甚麽说他们不谨慎，有什么是他们忽略了而Ian却注意到了的？这使Lily刚刚才对Ian产生的些许信赖上，又蒙了一层浅浅的薄纱似的怀疑。 Lily离开后，Ian抽出一支烟，轻微颤抖的手连打了好几下打火机才点燃，他猛吸了一口，让烟草的味道充满他的肺和鼻腔麻痹他的感官，接着呼出一口疲惫的叹息，才瘫在沙发上，紧促眉头捏了捏眉心，心里想着小混蛋你可真厉害，上次给我造成这么大压力还是在Monrovia那会儿同时破坏一队三十多个哨兵的大脑。 正儿八经的接受过一次精神疏导之后，Lily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整个人变得更有活力和耐心，具体表现为三番两次半夜偷偷溜出门，美其名曰睡不着出来探险，实际上就是讨厌学校讨厌被监护人管着时不时的就想要跑路，最后被Ian从冰天雪地里拎回来，还气乎乎地质问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为什么不管她怎么掩盖足迹藏得多隐蔽都会被抓到。 Ian顶着两个黑眼圈无奈地解释道：“那是因为你都还没游出我的场域啊，小鲨鱼。” “你妈的。我都跑出一公里外了，怎么还在你的场域里。”Lily震惊。“还有你怎么睡着了还开着屏障，不费劲么。” “习惯了……求你别折腾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Ian说着打了个哈欠。 “你他妈真的就只是个地方警察么？”眼看话题又要被他糊弄过去，Lily不死心地做出最后的追问。 “是哦，而且闲得每天有一半时间都在喝咖啡看报纸。还有，你已经连说了三个fuck外加未经许可半夜出门被我逮到，你这个月的甜点没了。” ……看来这家还是得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