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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9

    后头擦窗户玻璃,一给黎晖开了门,便说:“我从乡下带了核桃酥,甜的都给你留着的,你自己去那个铁盒子里拿吧,我手上脏。”那种非常明亮的笑容一下子叫黎晖安下心来:他总觉得分别一段时间,两个人就要重新隔膜起来的。来时路上几次差点要往回逃,幸好来了,幸好没有逃。

他点头,进来把书放在桌上,到屋外的水管前来洗手,回头来看许葛生擦窗户的动作:他身量很高,手臂伸直了便够得着最上头那一扇,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了一络,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他应当是觉得碍事了,用微微发红的手指把它挑到一边。黎晖不知不觉就看得出神,许葛生转过身来换盆里的水时,看见他就这么怔着,心里亦觉得一动,但还是关切的情绪更重:“你不要在这儿站着,风口上呢。”黎晖不禁跟着说:“你手都冻红了。”许葛生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脸上有一种幸福的表情。黎晖看见了,觉得心口像捂了个汤婆子,里面的水许是搁了雪花糖的,透着甜味,有一点点烫,但是更加窝心。

之后他们坐在屋里,黎晖捧着铁盒子吃着核桃酥,是许葛生的奶奶自己做的,确实十分的香甜,许葛生又说方形的那一种是咸味的,也叫他尝尝,黎晖其实已经尝不出区别了,好像突然失去了味觉,但是还是依言一口口咬着,盲目的满足感。书桌上的台灯亮着,然而此刻谁也不提旁的话,只想静静地坐下去,但是天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且黑得格外彻底。

许葛生起身送他出门时,又说:“好多人跟我推荐西街一家新开张的馆子,改天一起去试试好吗?”黎晖这时候腹里很饱,对任何与吃食有关的话题也都跟着变得格外迟钝了,只是点头答应。两人一同走在巷中,许葛生忽然笑道:“真不该叫你吃那么多。”黎晖抬头看他,不料他接着说:“跟你有关系的东西,好像就一盒子核桃酥我能自己留着,剩下的越少,就越觉得不舍……”他亦觉察到自己过于傻气了,对眼前的人来说也太突兀,便赶紧若无其事地笑:“这话放到里倒合适。”现实中又怎样?想答的不敢答,想问的同样不敢问。黎晖只觉得这气氛太难以承受,加快了步子,正有一位黄包车夫在前面歇脚,他连忙道别,坐车去了。

第6章

真正约定好要一起下馆子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黎晖是后来得知许葛生一位什么朋友有难,许葛生在学校请了些日子的假赶过去帮忙,具体的事情黎晖不清楚,他只记得许葛生特地来解释时自己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还以为许葛生是从此躲着自己了。

仍旧是两个人前后离开学校,而后在电车站台碰面。今天下学早些,多出来的时间像是白赚得的,两人慢慢地走,这样的经历倒是从来没有的,迎面走来一对手挽手的旗袍姐妹,令人羡慕的亲密。

饭馆里客人还不算太多,但底楼也只剩下角落里一张桌子了,黎晖倒觉得没什么不好,正要同许葛生过去,却听见旁边一桌的人喊着:“黎少爷!黎少爷!”是个女人的声音。黎晖觉得耳熟,却不认为是叫自己,才要继续走,已被人从后面将背一拍,吃惊不小地回过头去看,只见来人烫过的头发随意盘得高高的,裹一身藕荷色遍地彩蝶花样高开叉旗袍,眉毛是剃了的,用眉笔画了细细一双深棕色弯柳叶,眼窝抹着蓝绿二色眼影,颊上搽了粉,上面又搽腮红,与口红是一样的颜色,笑起来极有风情:“我就说不会认错人。”

黎晖立即认出了这是谁,简直和他记忆里那形象完全地重合——除了多出的一副眼袋——堂子里的邓姐儿,黎耀宗曾经多年的相好,甚至到了黎晖母亲离家后,家里人没有一个不忧心黎耀宗必定要娶这样一个女人回来的地步。幸而最终还是秀玉不吭不响地胜利了。

邓姐儿笑盈盈地打量他,又睇了许葛生一眼,道:“少爷同朋友也来这儿吃饭?我们姊妹也是来尝鲜呢。耀宗好不好?老太太这两年不总咳嗽了吧?”她这样咄咄逼人地热络,叫黎晖尴尬万分,从前她靠父亲养着时,黎晖也被带到给她置的宅子里去过一回,她那时再怎么殷勤,不过是对小孩子的讨好,不比如今众目睽睽,又有许葛生在旁边!

“几位是一起的?”掌柜的当然知道这两个女人是什么路数,听邓姐儿叫黎晖“少爷”,暗中将他上下一打量,见黎晖虽穿着学校里的制服,却收拾得比普通学生格外讲究些,长得也斯文秀气,倒像个大户里出来的孩子,旁边的许葛生也非常干净齐整,举止得体大方,心说这两位自然就是来付账的了。

黎晖一听便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一心只想赶紧打发了好脱身,便伸手往兜里摸,不巧上学时走得匆忙,没带钱。许葛生看他真有付钱的打算,又一时掏不出,只得自己拿出钱来,那两个女人倒很会奢侈,菜点得不多,样样顶贵,一算下来,手中的钱去了大半,只好拉着黎晖的胳膊:“走吧。”

神色坦然地出了饭馆,许葛生这才笑起来:“还好剩的钱够买菜,我回去煮给你吃吧。”黎晖仍然觉得临走时和邓姐儿一起的那个女人态度不明的笑容让人非常不舒服,还有邓姐儿自觉很洋派地用英文说的那一声“望望你父亲”,心里头过不了这个坎儿,勉强道:“连累你一起来丢人了。”许葛生见他这副情形,打定主意再不提起那两个女人,只安慰道:“总好过你一个人。”

然而黎晖心里依旧非常苦,他原想过,许葛生要是问起家里的事,是可以告诉他的,独独不包括这一件,可如今细想,这一件之外的又有什么光彩事儿可提?一下难过得仿佛眼睁睁看着夕阳在路的尽头坠下去,随后才被告知,今后它就再不升起来了。

直到回了许葛生家里,依然是这样。许葛生在后门口点了炉子在煮什么,火舌跳跃得也有些蹑手蹑脚。身子渐渐暖和过来了,心神还是飘忽着的,有心去给许葛生帮帮忙,然而一开口却说:“是我父亲从前在堂子里认识的……”再说不下去了,只得强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但是那种狼狈感自己都知道掩饰不住。不觉往后退了两步,许葛生竟然跟着上前来,黎晖看着他一点点地逼近自己,两只手捧起了自己的脸庞,顿觉像有铅水灌进心里来,沉甸甸地拖着整个人都要站立不住了,却还是竭尽全力地跳动着。他伸手去推许葛生的肩膀,手也是发软的,毫无力气。他佯装镇静地微笑,以告诉对方自己不会因为他的真话而恼怒:“你把我认成了谁?”声音是变调的陌生。

“黎晖。”他叫他的名字,或者说这是回答?没有半点力气躲了,但颤抖得厉害,快赶上害疟疾的人了。他被许葛生圈在双臂里,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