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即为真实

    世界除了彼此之外再无他人

    23

    “喂，所以感觉怎么样？”

    两个人光着身子挤在被子里，藤原爱美凑到苣屋骏太郎的耳边，轻轻问道。

    “蛮累的耶，这种事。”苣屋闭着眼睛，俨然还半沉浸在梦乡之中。

    “胡说八道。”Amy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空气中充满香氛蜡烛和沐浴露未散尽的气味，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抹柔和的天光，Amy用手把头发梳到后面。昨夜，从床上到浴室，两人一通胡闹后断断续续睡了会儿，都疲惫得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然后，奇妙地在同一时间醒来，互相亲吻，肌肤相触，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哪里有什么呢——多了什么或没有什么——一一用眼睛、手指和嘴唇确认，就是这样的过程。

    “你真的没有植过睫毛，或者纹过眼线吗？”藤原用手指轻轻抚摸苣屋的眼睛。形状明显得让人心生嫉妒的双眼皮下生长着浓密细长的睫毛，往下是挺直的鼻梁，还有薄厚适中的嘴唇——共同组成了一副让人没办法忽视的、极其吸引她的面孔。

    “嘛，不可能做过那种，听起来就很危险的手术吧。”苣屋用低沉慵懒的语气说道。

    Amy探出半个身子，在被子里摸到苣屋骏太郎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很温暖。

    她在床头柜上摸到一根烟，在只靠一滩可怜烛泪支撑的火苗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此刻即为真实。

    Amy心中忽然响起这句话。这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兔子洞像真实世界的赝品，若死在这里，绝称不上是令人愉快的死法。可不管周遭的世界怎样变化，不管要从这里逃脱出去还是永久留下，只要握着这只手，就能从心底相信此刻的真实性。

    苣屋睡眼惺忪地靠了过来，从她手里取过香烟含了一下，接着侧过脸去，形状漂亮的双唇轻快地吐出烟雾。

    “——喔，事后烟的感觉，真不错。”

    发自内心感慨似的，苣屋将烟塞回少女手中，又倒回床间。

    “骏太郎怎么和老头子一样。”Amy抱怨道。

    “胡说，你才像个老太婆。”苣屋回嘴。

    “呜哇，真过分！”少女捻灭烟头，重重压到对方身上，白发青年不由发出“呃”的一声，完全无法挣扎：

    “你总这样，我身为男性的自尊心也会受伤的哦。”

    “那么脆弱的东西就早点扔掉吧！”Amy伸出手，把鸟窝似的头发揉得更乱，“一头白发，完全就是老头子嘛！”

    “够了吧，你是感觉不到累的吗？”苣屋伸手搂住少女苗条紧实的腰，她的头发散发着美妙的香气。

    “现在不好好休息的话，过两天可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哦。”

    “好吧，我就照顾一下骏太郎，”Amy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再睡会儿吧。”

    “你的腿很漂亮。”过了一会儿，苣屋忽然说。

    Amy抬起下巴向上看，四目相对，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还有呢？”

    “不，应该说，哪里都很优秀，是模范生的好看。”

    “喜欢么？”

    “啊，当然。”苣屋说。

    房间静谧得好像这个世界除了彼此之外再无他人。藤原爱美闭上双眼，重新陷入温暖如潮水般的黑暗。

    外面正在发生什么、有谁加入海滨、带来了怎样的信息，对两人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24

    离开充满柠檬草和其他混合香气的房间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等候在餐厅里的水鸡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手里的巧克力，眼神十分揶揄，然而被凝视的两个人都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Beach里比平常热闹嘛，发生了什么？”苣屋拿起一盒泡面，看了看口味，露出一副苦相。

    “据说是有新人找到了海滨，”水鸡抽出棒棒糖，耸了耸肩，“嘛，大概被boss叫去了吧，他那人很有表演欲。”

    “嗯……”苣屋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旁边的少女已经撕开了一包泡面，到处寻找热水壶。

    “总觉得，应该煮个红豆饭啊！”Amy握拳敲上手心。

    “笨蛋吗，你。”苣屋瞥了她一眼，“煮给谁吃？”

    “当然是你！”少女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你们两个啊，都给我差不多一点！”水鸡双手抱臂，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啊啊，什么时候能碰上自己的真命天子？雷鬼头少女如是想。

    “接下来是海滨的特别时间！”

    大厅中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突然转变，不知谁吼了一声“游戏时间开始了！”后，类似防空警报的声音回荡在“海滨”的每一个角落。

    “品川区好像也有新的游戏会场了！”

    “足立区和江东区，各组两队过去！”

    喧嚷人声不绝于耳，苣屋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嫌恶地将泡面盒丢进垃圾桶：“到了……帽匠出场的时刻。”

    “哦，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呢？”Amy走出餐厅，在人群中找了个在柱子附近、不太容易被二楼所站之人注意到的地方，冲苣屋和水鸡招手，“这里这里。”

    “帽匠！帽匠！帽匠！帽匠！帽匠！”

    人声汇聚成涌潮，接着变成了一种近似疯狂的激动。

    即便浴袍也要选择风格华丽款式的长发男人站在二楼凸出的看台中央，颇有威势地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大厅中的人群便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诸君！今日又到了这个时刻，千万别退缩！这是对抗恐惧的战争，诸君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在这里的所有人，此刻是命运的共同体！让我们大家收集所有的扑克牌，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吧！而且，那天也即将来临！”

    随着话音落下，安静的人群中猛然爆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浪，仿佛所有人的勇气和意志，在这一瞬间都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出发！”

    “坐上你们手上号码对应的车！”有人高举双手呼喊道。

    如今在“海滨”聚集的人，是通过暴力、放逐自我和虚假的希望这几条脆弱纽带联系的群体，大家都遭到迫害，随时会死于非命。身处这种特异的状态，建立的任何密切关联都是虚伪又易碎的，只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海滨”就会像巨大的炸药桶一般，把身在其中的人们炸的一片骨头都不剩。

    Amy凝望着潮涌般离开的人群，默不作声地想。

    但是呢，其中好像有一些人的联系是亲密又坚固的，比如她和苣屋，又比如逆着人群而站的两道熟悉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水鸡靠过来，递给Amy几颗硬糖，面带好奇地问。

    “那边，男的叫有栖良平，女的叫宇佐木柚叶，我和苣屋在上上个游戏碰到过他们。”Amy伸手一指。

    “看起来和苣屋一样，和武力派不沾边呢。”水鸡评论道。

    “嗯？”戴着兜帽、双手插在口袋里，恢复了老样子的苣屋走过来，“Amy你也注意到那两个人了？”

    两个女生的目光齐齐转向他，因为身处“海滨”，白发青年的运动服下没穿T恤，拉链只拉了一多半，露出一片看着就没什么肌rou感的胸膛。

    “感觉还没有你OK啊，”水鸡伸手戳了戳Amy藏在长袖下、微微鼓起的肱二头肌，又对比了一下三人的身高，“我以前是男生，所以不算，你是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高？”

    “正常的，面包牛奶，和风食物啊……”藤原爱美剥开糖纸，将橘子味的糖果含进嘴里，“基因问题吧。不过，虽然看起来少了一丝嚼劲，但味道相当不错哦。”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苣屋骏太郎上挑的眼睛看过来，里面有明显的怀疑之色。

    “在说糖果和女孩子间的话题啦，骏太郎。”Amy眯起眼睛，狡黠一笑。

    水鸡不动声色地扭过脸，勉强忍住爆笑的冲动：“没错没错，这个牌子的糖超级好吃。”

    苣屋扬起一边眉毛，并不相信，但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对我们的计划来说，他们或许有用处。”

    “诶？什么什么？”Amy晃了晃头。

    “一直无人打通的红心七游戏被破关了，”苣屋眼底浮现一丝冰冷，“宇佐木在开始并不是有栖的同伴，上次他身边应该还有个高大的男生才对。”

    “啧，红心啊……你的意思是，他的同伴死了？”水鸡神情严肃起来，“那不是很可怜？”

    “话说回来，上次看见他的时候，那张脸还是一副从未因为钱和生计发过愁的天真模样，现在倒是顺眼不少。”Amy咬碎嘴里的糖，低声道，“他们参加游戏的时候，问过有没有医生在。大概，死了不止一个同伴吧。”

    “毕竟是红心游戏。”苣屋赞同道。

    红心七，恐怕是已经吞噬了无数玩家的、致死的漩涡。只有背叛别人才能活下来，这样的定语显得藏在阴影里的涵义更加阴险可怖。

    “嗯……红心游戏不适合组队参加啊。”Amy低声呢喃，“那，之前我们的运气说不定还算不错。”

    “姑且观察一下。”苣屋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现在只剩最后一张待收集的扑克。”

    “红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