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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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绕了一圈没找到人,松阳只得趁夜色赶去城内。 到了晚上市集也都一一歇业,所幸路上还有几个卖团子和糖水的流动商贩——一看就是银时的口味,松阳忙向他们打听。 “诸位有见过一个银色头发天然卷的少年路过吗?” 一来二去,倒还真有那么几个见过银时的,松阳顺着商贩们指路的方向一路往前赶,眼看就要走到外城最偏僻的区域了,通过那段石板坡再往下走,即便她不甚熟悉这片地方,也清楚这里是游玩作乐的风月场所。 在还作为杀手活动的那段漫长岁月里,于游廓这类场合潜伏暗杀的经历倒也有那么零星的几次。 ……银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 “啧。” 昏暗狭窄的和室里,斜抱着一把金色四瓣刀镡打刀的银发少年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环顾一圈半掩半垂的门帘以及装饰精致的屏风和透着月光的唐窗,又瞟两眼对面妆容和服饰都极为精致的女人,已有棱角分明轮廓的脸呈现一种不以为然的淡漠。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说什么男人的天堂。” 压根就跟漫画上看来的一模一样,亏得那帮没见识的小鬼讲得神乎其神,矮杉那个混蛋还嘲笑他纸上谈兵。 捧着茶杯的游女吃吃地笑着,用宽大的振袖掩住半张脸,勾勒细致妆容的眉眼一弯,媚眼如丝地将注满茶水的茶杯推过去。 “这里可是能让武士少爷这样的少年人彻底蜕变成男人的好地方哦~” 娇嗔的尾音一贯是引诱男人的利器,不过对面前的银发少年似乎不怎么奏效。少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 “阿银没兴趣干那些事,反正只要付够你钱,哪怕坐着发呆也行对吧。” 各式各样的客人见得多,经验丰富的游女美眸一转,便心知肚明。 “武士少爷莫非在烦恼感情问题?” “……”银时原本不想搭理对方,只转念一想,对方是不会再碰面的陌生人,也无所谓百般掩藏。 “……姑且算是吧。” 记忆在昏黄摇晃的烛光里染上了暧昧的光晕,映在榻榻米上的细碎影子逐渐拉长,变成了一张泪眼婆娑的秀美面容,湿红的唇微微张开,柔顺如瀑的浅色长发在地上铺开,发丝在指间缠绕成结。 (银……嗯……银时……轻……轻点……) (——够了!) 抬着袖子的游女被银发少年陡然冷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 昔日战场上的食尸鬼那身尸山中走过的戾气冷不防爆发,仍然会带给人某种非人之物的可怖感,柔弱的游女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武、武士少爷?” 对方稍稍敛去了那股没由来的可怕气息,猩红的眼眸冷冷地垂着。 “在你们看来,男人对女人产生性欲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暗自揣测着他的想法,游女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也不全是。” “哈?” “情到浓处,生出欲望并不奇怪,对深爱的人有所渴求也是理所当然——” “深爱的人?” “……当然,爱与欲望,这两者是很难分开的,也或许存在只有欲望却不爱的状况……” “我……”少年艰难地动着唇,“我对她不是那种男女之情的爱。” 多少算是打开一条突破口,游女也松了口气,继续道。 “何以见得就不是男女之爱呢?您已经对她产生了欲求,不是吗?何不正视自己的内心呢?” 榻榻米上抓牙舞爪的残影还在摇晃,少年垂着的眼眸不自觉地跟随着,沉默半晌,才低声开口。 “我怕我会伤害她。” 更怕自己会失去她。 * 想不明白,的确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 总之是意识到的那一刻起,脑海之中她的模样在另一种意义上变得鲜明起来。 微微勾起的柔软红唇,翕动的羽睫下盛满春意的如水绿眸,袖口露出的一截细白手腕捋开柔顺如瀑的长发,永远素雅整齐的和服下包裹着的柔美身躯。 明明还是天寒地冻时习以为常和自己搂在一起相拥入眠的那个人,四处旅行时因为捉襟见肘时常一块儿在河里洗澡坦诚相对。 哪怕后来在松本村定居,一开始也习惯性地和松阳挤同一个浴桶,夜里做噩梦了也会被抱进同一床布団抵足而眠。 至于一觉醒来发现这个睡相不好的家伙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睡乱的衣襟大开,裸露出的肌肤紧贴着自己,更是司空见惯。 明明是稀薄到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界限感。 但不谙人事的懵懂孩童终于会有长大的一天。 13岁的某天晚上,经历了说不定是自己此生最丢脸的场面——以做噩梦的借口钻进人家被窝,也不晓得梦见了什么,醒来之后裤裆湿了一片。 食尸鬼的凶名毁于一旦啊啊啊啊啊!!! 偏偏松阳还在一脸关切:“是昨晚水喝多了吗?唔……好像弄到我衣服上了……” 简直是让他当场落荒而逃的程度。 真的记不清自己梦见了什么吗?不,才不是。 (银……嗯……银时……) 不能去想,不敢再想。 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胆子和松阳对视,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正因为不是完全不懂,又或者说是被同龄的男孩子们怂恿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怎么回事。 换成普通家庭,大概是大嗓门的老妈神秘兮兮地端出红豆饭恭喜他长大成人,然后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爹开始背地里塞给他某些不可言说的杂志,诸如此类的常见经历。 但是就是没办法,没办法坦诚地让松阳知道这种事,做不到让她面对这样的自己。 到14岁的时候,连坐在教室的角落聆听对方的声音,对方靠近时嗅到的那阵似有若无的香气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更别提这个人还毫无自觉,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往他身旁一坐,被水打湿的衣料贴在皮肤上清晰地透出身体的轮廓。 居然还一脸无辜地和他撒娇。 “银时最近都不怎么跟我亲近了呢,是有什么心事吗?老师也会觉得寂寞的喔。” 除了拉开距离别无他法。 夜复一夜,模糊的声音逐渐勾勒出更加清晰的影像,张牙舞爪的阴影延展到内心无法容纳的程度。 走过身边的时候。 离开身边的时候。 共处一室的时候。 未曾注视自己的时候。 对他人温声细语的时候。 想抓住她。 想将这个人按在地板上,剥开那身纤尘不染的衣衫,掰开对方素来被衣料严实包裹着的白皙双腿,用力撕咬那张对自己微笑的红唇到唇齿间沾满血腥,让那双绿眸彻底失去平日的从容,对于她的渴求到了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内心之中死死压抑着一只为她而生的恶鬼。 又或许是属于昔日食尸鬼的利爪没有一刻被磨平过,只因害怕弄伤那个过于柔软的人,因而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进了懒散的外表之下。 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压抑在心底,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更早的时候,是还在跟着这个人满日本乱跑的时候,寒冬时节实在冷到无法互相取暖,夜里他发起烧来,不得已被松阳背去山下的村子求助。 以为是让他们借宿的好心村民,到后半夜暴露出恶意的一面,住家的男性浪人打算对松阳行不轨之事——当然那时候他还不懂那些。 他只记得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睁开眼时,就看见对方肮脏的手正在触碰松阳和服下摆外漏出的那片雪白的小腿肌肤,杀意油然而生。 那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产生一定要杀死谁不可的念头。 尽管最后松阳阻止了他拔刀,把人打晕之后他们也从那个村子离开,但念头在心底至此扎根,自己向自己用生命起誓。 要保护这个人。 不想让她再被谁伤害,更不能允许伤害她的人是自己。 所以不可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停留在那个镜花水月的梦境就好,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 “我……” 喉咙里有种勒紧到发苦的干涩在游走,银时下意识地拿过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游女来不及阻止,顿觉一阵头大。 游廓的和室配备的茶水一向都有助兴的药物,在确认对方会付钱并且没有欢爱意愿后,她的确不打算再给这个少年用药,但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左右。 诱发情欲的药物生效得很快,银时立即察觉到身体里猝不及防窜起的一股游走的热量和越发躁动的情绪,当下做出摸上刀柄的本能反应。 “你——!” “请务必饶命!”平民的性命于士族而言不过草芥,如她这般游女更不值一提,跪在地上的游女慌慌张张地解释,“这、这是游廓约定俗成的规矩啊,我有想阻止武士少爷的,可是您喝得太快——” 木格窗“刺啦”一声,地板上轻盈地落下一个人影,游女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一缕素色下摆的衣角如风飘过,耳边传来一个过于温柔的嗓音。 “这个孩子我就带走了,作为补偿的费用也放在这位小姐身边了,还望原谅这孩子鲁莽的行为。” 等到屋子里彻底归于安静,游女战战兢兢地抬头,室内除她空无一人,只有几贯钱静悄悄地落在面前。 提心吊胆的游女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捡钱的时候,身体却蓦然一僵。 昏暗的和室里,那具裹着华丽和服的娇媚身躯无力地瘫软下去,夜风卷起垂下的竹帘,漆黑的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