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杭沪之行，飓风能盘旋多久

    热水从头顶洒下，从线条紧绷流畅的肩膀和后背上冲刷而过，浴室很大，飘散着淡淡海洋浴盐的清香味道，氤氲的水汽很快布满整个镜子。

    高启盛站在花洒下，被温暖的水流渐渐唤醒，神志逐渐清明，今天要做的事从脑子里一件件掠过，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九点他约了本地的供应商在对方公司见面。

    闹钟响起时他伸手关掉，睡眼惺忪坐了起来，第一反应是看手机有无未接来电。

    没有，也没有短信。

    一丝难以形容的滋味掠过，他起身往浴室走，想了想还是折回身拿上手机。

    虽不至于这点小事就患得患失，仍难免责怪为什么他哥不回电话。

    高启盛涂了满身泡沫正要冲掉沐浴露时，电话响了，一时间手忙脚乱。

    “哥！”

    “阿盛。”

    “怎么现在才回电话，昨天等的都睡着了。”

    听见他埋怨的语气，那边似是传来一声轻笑。

    “看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吵到你睡觉，在哪？听着有回声。”

    “在洗澡。”

    最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音调，然而他哥好像没领会这层旖旎意味，“洗澡还接电话，别冻感冒了，洗完再说，挂了啊。”

    “哥——”

    高启盛正要阻止，只听那边传来孩子兴奋的呼喊，“爸爸快走啊！去看海豚！”

    “晓晨！穿鞋！”陈书婷凶巴巴的声音隔着话筒都异常清楚，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咚咚声由远及近。

    “老高，谁的电话？”

    “……”

    电话挂断了，隐约听见他哥回答了什么，听着不像小盛、高启盛或任何和他有关的称呼。

    高启盛咬了下嘴唇，刚淋上热水的余温已消散，散发着一阵阵凉意。

    那头高启强正放下电话就被高晓晨拉着往外冲，原本打算迪士尼结束后逛一逛就回京海，结果高晓晨吵着要去海洋公园，他和陈书婷略一商量就同意了，难得来一趟香港，带孩子多玩几天也好。

    刚陈书婷问是谁的电话，他不由自主撒了个谎，胡诌了个客户的名字。

    他不想破坏这几天琴瑟调和、父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气氛。

    小孩总是夫妻之间最佳的调和剂，哪里他都好奇，看着晓晨开心的笑脸一向严厉的陈书婷都索性由他去了。

    高启强不厌其烦的陪着，一大一小倒像两个幼稚的孩子，陈书婷无奈的笑，眼里却是满溢的幸福，人至中年，深知权力和金钱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除了家人，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见多了纷争，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现在的她所求无非是这平凡的幸福，孩子能平安长大，丈夫能相伴到老。

    她当然清楚这段婚姻裹挟了利益的欲求，然而谁又规定了爱情必须得纯粹的不食烟火，空中楼阁一样的虚幻真的撑得起两个身怀责任的成年人吗？

    看着高启强额头淌汗依然对着儿子笑弯的眼，即使他没从她身上渴求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深深需要这个家。

    那是他内心无法回避的少时缺憾，对完整家庭的执念与渴求，是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无法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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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盛，晚上在西湖边订好了，可千万赏脸，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杭州分销商徐卓羲热情的邀请高启盛共进晚餐，他们聊了一天很是投缘，高启盛年纪轻轻就成为京海最大的市级分销商，对这个行业的见解更是令他感到佩服。

    和高启盛这种白手起家的不同，徐卓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杭州土著，比高启盛年长三岁，进入这行才短短两年就凭借在本地得天独厚的资源击败了几个竞争对手，抢下了杭州几个黄金位置的门面。

    晚餐非常独特，在西湖的一艘画舫里，月光皎皎，两岸杨柳依依，湖边夜灯流光溢彩照耀着水面，微风拂过，清波荡漾，水影移动。

    舫里一桌精致的杭帮本地菜色和陈酿，几人围坐品尝，岸边还有婉转悦耳的琵琶曲响起，古色古香颇有品味。

    高启盛从小生在南方沿海，未曾领略过江南风情，小时候家里穷哪有条件出来游山玩水，后来高家倒是发迹了，付出的代价是游走在违法的灰色地带。

    他哥身上积了好些罪名，之后又做了陈泰的走狗干了不少脏活，权力金钱倒是唾手可得，代价却是再也无法过回普通人的悠闲生活，时刻提心吊胆，时刻瞻前顾后。

    虽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们却极少出去旅游，最多是高启强为了孩子偶尔带着一家人去玩，高启盛从来不参与。

    听今天电话里高晓晨兴奋的样子，估计是他哥又带老婆孩子出去玩了。

    烟波流离漫画船，清歌却把绮梦摘，唯有素心一片月，盈盈乘风入君怀。

    高启盛听着旁边人闲聊，心却飞到了千里之外，多希望此时坐在身边的是哥哥。

    “政府出了不少政策让小灵通提价，谁理啊，提了还有人用么？”

    “是啊，不就因为便宜才火，真涨价了不如用手机。”

    几个人七嘴八舌吐槽了半天，高启盛把话题拉了回来，“要想扩大利润就两条路子，增加销量或降低成本。”

    “销量再增也没用，谁不知道这行的利都给电信吞了，厂家和经销商也就喝点汤。”一个苏北地区的老板说道。

    “我们为了抢市场斗的头破血流，电信那帮人坐在办公室喝喝茶都能发大财。”

    说着说着又开始吐槽了，男人聚在一起喝多了酒要么吹牛炫耀要么批判国政指点江山，高启盛心不在焉的听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齐，从小被他哥养的只会拿笔杆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指尖的形状都生的莫名好看。

    徐卓羲坐在他旁边，看见他眼镜后垂着眼微翘的纤长睫毛和挺拔的鼻梁，头发抹了发胶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眼神从高启盛的手指转至脸上，又转回到戴着手表凸起的腕骨。

    后面几天他们去了UT工厂参观，高启盛很快和这些人熟络了起来，套取想知道的信息。

    许容廷和吴鹰只能算半生不熟的远房亲戚，他所谓的半价货有不少是难卖的性价比低的型号，如果高启盛跟他合作一定会被要求配货，等于帮他清库存，到时积压在仓库可就叫天天不应了，他在江浙圈名声并不好，才会千里迢迢跑去京海找软柿子捏。

    虽然小灵通缺点颇多，然而今年的用户数已经跃上了9400万近一亿，在当前的经济水平下便宜实惠仍是通信市场的绝对霸主。

    高启盛确证了上流供应商有半价货源，不过UT的产能有限，这个消息只放给了极少数分销商，机会实在难得，他迫不及待想回京海了。

    不知道为什么，徐卓羲对高启盛极为热情，带他在杭州玩了几天后还说去乌镇逛逛，高启盛推说家里还有事打算回京海，下次再聚。

    晚上几个人在杭州最大的KTV唱歌，徐卓羲叫了一堆姑娘任君挑选，高启盛早在白金瀚见惯了这种场面，从善如流挑了一位，徐卓羲盯着他挑的女人看了又看，直看的高启盛好笑，以为他喜欢要让给他。

    这姑娘没什么特别，长得也不算顶级漂亮，无非是那双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下垂，有一分像他哥罢了，高启盛发现自己无论去到哪里，总在下意识到处找他哥的影子。

    “私有得彻底　情愿吸干你一切

    死结捆到底　情愿烧光我躯体

    飞灰撒下烂泥才高贵

    舍弃一切换不到美丽

    得到安慰变不出地位……”

    他正出神，忽然听到歌声，不禁抬头，难得在杭州还能听到有人唱粤语。

    “三千青丝一刹变白

    我不信天国一到海会枯顽石会烂

    我只信心瘾一到便亡命投入劫难

    若罪名是贪　但树藤何曾未贪

    高攀不起孤立亦难……”

    高启盛越听越沉浸其中，不由望着屏幕痴了，坐在他旁边的姑娘也很识趣没再敬酒。

    突然放在台面的手机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把拿过来，那是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心跳加速的两个字。

    哥哥。

    高启盛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出了包厢，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了解完高启盛那边的情况后，高启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哥，想我了吗？”汇报完后高启盛心情很好，笑着问道。

    他沿着走廊一直走出了KTV，里面太过嘈杂，生怕听不清他哥的声音。

    高启强正坐在家里庭院的游泳池旁，含着一根烟，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微风下水池荡漾，在温和的暖白灯光下波光粼粼。

    听见弟弟带着微笑的声音，这一刻思念好似从夜风里飞来的一只羽蝶，贴在他心口绕着那处血管脉络来回翩跹打转，随着电话那边传来高启盛的呼吸声，那只蝶扑腾着柔软的翅膀，一路延伸往上，停在了他的咽喉。

    “阿盛……”

    隔着一千多公里，高启盛一句随意的话却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咙。

    “哥？”

    高启盛在电话里兴奋的讲这几天多么顺利，有许多好消息，回来可以大干一场了，他却越听越觉失落。

    一直到最后，他也没回答高启盛那句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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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高启盛在浙江待了半个多月，离开前他打算去一趟上海，到时直接从上海飞回京海。

    三个人在上海几个最繁华的数码市场转了转，发现当地除了小灵通，手机的使用率也很高，并不像京海大部分人都用小灵通。

    上海经济发达，商务人士居多，人均消费水平远超京海，高启盛观察在街上忙碌奔走的商务精英们要么用着小灵通里的中高端型号要么用着手机，像京海销量最好的型号UT229在这边见到的并不多。

    小灵通的致命缺点——信号差和无法漫游是建立在PHS技术上天生的短板，六年过去了技术上依然无法改进，尽管UT斯达康的美股股价仍在一路飙升，高启盛也买进不少，然而，他明白这只是通信领域的一个过渡，像索尼爱立信、华为这样的厂商根本不参与小灵通的赛道。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凭着独到的眼光和说干就干的魄力他曾一路扶摇直上，然而谁知道这股飓风能盘旋多久——在那之前，他得借着这股风力去到能够触及的最高的地方。

    尽管手机还未曾在普通民众中普及，高启盛在上海转了两天，打消了立刻回京海的计划，打算留下先研究一下手机市场。

    这天清早他起床后打电话给高启强，却怎么也无法接通，正疑惑着，住在隔壁房间的唐小虎焦急的敲响了门。

    “刚我哥打电话来说强哥被传唤了！现在人在公安局！”

    高启盛赶紧打给了唐小龙，唐小龙说一大早警察来集团楼下把高启强带走了，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陈书婷正在想办法了解具体情况。

    高启盛紧蹙眉头，高启强正和陈泰对峙，建工的所有人都在选择站队，一些关键项目还在前期推进阶段，此时被警察带走对高启强来说是极为不利。

    他必须得放下手头的事情提前回京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