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碧波里

    你嗅到一点酒味，并不重，有点像粉香槟的香气。

    等你终于适应光线睁开眼睛，那点气味也消失了。你随便抓了件披肩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隔壁的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你昨天溜进去午睡的痕迹还留在床上。

    哦，乔鲁诺确实没回来。

    不知道他昨晚忙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你每天都如此祈祷。

    冰淇淋店今天的生意也很好，你忙于收银，连一辆夸张的跑车停在小小的店面门口都没注意到。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在柜台上轻叩了两下，你抬起头和一个美艳的女人对视。毫无疑问她是人群的焦点，空气似乎都滞了一瞬，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为她的风情屏息。而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含一种趣味盎然的笑意看着你。

    “嗨，我正巧路过这儿。你是那位教父的情人？我真好奇，或许你愿意跟我约个会？”

    虽然是询问，但她并没有等待你答复的意思，侧头看向店长：“这位小美人儿的工资是多少？你们的月营业额是多少？”

    她爽快地刷卡，付了你一个月的工资和整个店的月营业额，以此交换你今天的时间。你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被店长堆着笑推出了柜台。你看着女人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终于想起来她是昨天舞会上的那个黑发少女。但她今天和昨晚看起来完全不同，所以你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你可以喊我蜜拉。咱们昨天在舞会见过，噢，或许是我单方面见过，呵呵。”蜜拉对你眨了眨眼，回过头去发动车子。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呆呆地问她，你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有趣，不管是教父居然那样年轻，还是教父的情人居然是冰淇淋店的兼职生。我的父亲昨天想把我送给教父。本来我还以为教父会是个老头子，但他居然还是个……”蜜拉皱了皱鼻子，似乎在避免在你这个和乔鲁诺关系亲密的人面前说出一些冒犯的词语，她最后深吸一口气，“难怪父亲要我打扮成……的样子，我还以为是教父有特殊的癖好。总而言之这比教父是个老头子更糟糕，还好他拒绝了，不然感觉我像在犯罪。”她看了你一眼，用一种调笑的语气说，“还是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和年轻的教父更配。”

    你听了并不舒服。你不想知道蜜拉和乔鲁诺有何关系，也不想被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点评你和乔鲁诺，她说话的方式就好像在给宠物配种。

    你没有跟不尊重别人的人聊天的兴趣。

    “我会说服店长把钱退给您的，小姐。现在，放我下车可以吗？”你冷淡地说，苍白的手已经扣在车门把手上，似乎即使她不停车，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蜜拉变得有些慌张，她发现你的情绪不对劲，但是她完全不能明白是哪句话惹到你了。可还是你的安全更重要，否则被那位教父发现她把你拐走还弄伤，以他在舞会上对你的表现来看，明天她就不用活了，说不定她全家也不用活了。

    那教父竟然连一滴酒都不让你碰。要知道父亲为了把她卖个好价钱，对她的管教比公主还严，即使如此，父亲也不会禁止她饮酒。

    从这一点就知道教父纵使年轻，也依然是个男人。男人总幻想自己绝对地占有和控制一个女人，越有权势的男人越是如此。这大概就是教父会看上你这样乖巧的女孩的原因，你听话又柔顺，黑亮的眸子湿漉漉，像一只天真的小羊羔，连她都忍不住想圈养你。

    但蜜拉此时发现你并不像看起来一样温顺，你似乎还很有一点坏脾气呢。

    是她想错了，还是你是个只对教父展示柔弱，表里不一的狡猾女人呢？

    蜜拉本来只是想找点乐子，但现在对你更感兴趣了。

    她乖乖在路边停车，你马上下去，却没想到那女人也跟着你下车了。她实在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这样成熟的打扮比在舞会清纯端庄的样子更摄人心魄，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你们身上。

    饶了你吧。

    “您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插手不了乔鲁诺的事。我能做的只有免费赠送您一个冰淇淋球，但我想您并不需要。”你停下来，回头困扰地看向她。

    蜜拉呵呵笑起来：“真有意思，你还会开玩笑呢。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宝贝，我真是太无聊了。你知道我只是我爸爸的高级妓女，他只想把我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卖出去。我实在太可怜了，你应该安慰安慰我，对吗？”

    你无话可说，但也逐渐平静下来。这个女人连对自己的评价都是那么轻飘飘，她把一件痛苦的事说得像玩笑。她是在通过轻贱一切来减轻痛苦的分量，这其中她最轻贱的当然是自己。

    你太了解了，她只是在通过逃避保护自己。但绫子说的没错，逃避确实也会伤害到别人。

    “想去海边吗？”你说。

    沙滩上有很多游客。你脱下皮鞋和袜子，光裸的脚趾陷进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金色细沙里。蜜拉给了你一根皮筋：“我还是第一次来公共沙滩，你知道，我们这种暴发户都去自己岛上的海滩。我父亲觉得和平民混在一起会拉低我的品级。”

    你自动过滤她那无差别得罪别人和自己的说话方式，把冰淇淋店的制服裙脱下来，丢在沙滩上，再很快地把头发扎起来。你的皮肤白得扎眼，“宝贝儿，你看起来真可口。”蜜拉对你抛了个媚眼，她也只穿着内衣了，你发现就连她的内衣都十分花哨华丽。联想到她说的话，花哨的内衣对她来说也只是漂亮的外包装，你的心里产生一股奇怪的情绪，避过她的视线。

    碧绿的海水有一点凉，蜜拉几乎是一碰到就要缩回去，你抓住她的手让她没办法再后退：“准备好了吗？”

    “什么？！”蜜拉惊恐地大喊着，猝不及防被你拉着冲进海里，海水越来越深，脚下又湿又滑，然而你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来越失控地往更深处跑。风的味道，海的味道，还有刺眼的阳光都扑面而来，蜜拉一边尖叫一边被迫东倒西歪地跟在你后面，海浪打过来，你们很快就摔倒了。

    你爬起来把湿透的发丝捋到耳后，抿嘴笑着看向蜜拉，即使再美艳的女孩摔在海里也变得狼狈，她胡乱抹掉脸上的水滴，眼睛都睁不开就笑着爬起来，这次是她拽着你乱跑，随便扎起来的头发散开，细细的肩带也滑落，你们只一直往前，去深处，去更深处，去无人处。直到你们哗啦啦地从海水中浮起来，细碎的水珠像钻石一样点坠你们发间，在阳光底下闪烁。

    “我们就这样不换泳衣，不涂防晒乳，也不带游泳圈，一头扎进海里！真奇怪，被我爸爸知道了他会骂我像个乞丐的！”蜜拉嘻嘻笑着，被你用食指抵在嘴唇上，安静下来，美丽的面庞呆呆看着你，这神情在她艳丽的脸上非常不和谐，却又十分可爱。

    你又一次问蜜拉：“准备好了吗，蜜拉？”即使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蜜拉仍然大笑着说：“准备好了！”

    “吸气。”你们对视，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你拉着蜜拉沉进海水里。

    碧波里，一切声音都消失，那些追赶着你们，让你们喘不过气的东西都消失了。

    就像回到mama的zigong，回到出生以前一样安静。

    你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痛苦，没有那么复杂的经历。你们手拉手，在海里，在梦里，在无垠的羊水里。

    你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孩子。

    蜜拉很快就憋不住气要浮上去，你拉住她，微笑着摇头，女孩害怕地挣扎了几下，忽然放弃了。

    她浅色的瞳孔在水下有一点泛蓝。

    收到你被带走的消息，乔鲁诺和米斯达赶到只看到你丢在海滩的衣服。

    这让人有不好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