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犬 4 （傅卫军/高启强）
老徐的面店高启强很久没去过了，他偶尔去旧厂街打个招呼，但上一次坐下来吃面，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走到破旧的小店面里，侧头和老徐打了个招呼，高启强踱步进去的时候环视了一圈，他才发现好像什么都没变过。时间在这小小的店面里停滞不前，发黏的地板砖，泛黄的墙纸，简易的折叠桌，还有桌子后坐着的安欣。 高启强拎了下西裤，坐在红色的塑料凳子上，看着低头只顾着吃面的安欣，转头冲档口喊：“老徐，要……” “我给你点了。”安欣把半碗面都咽进肚子里，才抬头去看高启强，只见他扯了截卷纸仔仔细细地擦着筷子，一双眼睛却盯着自己。不过在安欣看过去的那一刻，高启强迅速动了动眼皮，目光落回到自己手里的那双竹筷上。 “强哥，猪脚面。”老徐乐呵呵地把面端上来，里面的猪脚多放了好几块，满满当当的要扑出来。 高启强没夹炖得软烂的猪脚，也没去捞面，而是捧起碗喝了一口guntang的汤，他长吁了一口气：“还是这个味，好喝。” 安欣的眼神落回到碗里，不由得想到从前高启强念叨了许多遍的那个故事，小时候小兰吃猪脚，阿盛吃面，而他只能喝那碗汤。安欣的筷子夹住了一块牛腩，他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对面的那个碗里。 “张大庆还是没有找到。”软烂的牛腩，变成丝丝缕缕的rou化在牙间，安欣只觉得味同嚼蜡。 “安欣，你说张大庆还在京海吗？”高启强挑着面，也不往嘴里送，看那一条条白线在深色的汤中沉浮：“你说他想出京海吗？” 高启强的手没用力，可那筷子面牢牢地被夹着，任凭怎么晃荡也逃脱不出两根纤细的筷子。 “可他出不去，现在所有的高速公路，出城的路口，都让你们警察给封了。水路呢，我手下的人看着，他也走不了，你说他怎么样才能离开京海呢？” 安欣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直接说道：“他在程程手里。” 高启强这才笑了，那笑容很淡，无声，确实十足的开怀，他看向安欣的眼神变得温柔而贪婪，除了真心别的什么也没有。盯着安欣脑袋顶上的发旋，高启强想，大概只有在安欣不看他的时候，他才能如此肆意的释放出那点藏形匿影的爱意。 直到安欣的那碗面快见了底，高启强才把早就凉透了的面塞进嘴里：“我这次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陈泰突然找我，他说希望周末约我去海钓，还要叫上程程，说是希望缓和我和程程的关系。” 安欣听闻吞咽的动作一停，听见高启强接着说：“那你说，如果你是程程，你会怎么办？” 放下筷子，安欣直视着高启强：“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交给我们警察来。” “我就是这么想的。”高启强垂眸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安欣怔忪了一下，有些想问高启强，是不是除此之外他不会来找自己，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嘴唇张了张，安欣莫名地觉得窒息，他喘了几口气，最后沉默地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向门外走去。 高启强没有阻拦，也没有询问，甚至连回头都没有，他依旧盯着眼前的那碗面，静静地坐在折叠桌前。直到面条都泡发了，高启强才扯了截纸擦擦嘴，他从钱包里掏出张一百的，递给过来收桌子的老徐：“别找了。” “不用，强哥。”老徐摆了摆手：“安警官都付过了，他知道您爱吃猪脚面，还特地多给我钱给您加的猪脚呢。”见高启强一碗面几乎都没动，老徐有些局促地问：“这……这是不是今天做咸了，不合您的胃口？” “很好吃，是我今天不太饿。”高启强犹豫了一下，把钱收了回去，“剩下的你帮我打包吧。” 抓到张大庆没有人意外，警察到的时候唐小虎正踩着他的头，安欣咳嗽了一声，高启强才挥了挥手，让唐小龙把人拽起来。 “不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吗？”安欣扫了一眼张大庆，见他没有明显外伤才松了口气。 “安警官，这小子要跑，我们也是不小心，心急的时候难免手重了些。”高启盛双手插兜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半真半假。 安欣的表情满是不赞同，然而他却难得的什么也没说，看了抄着手站在一旁的高启强一眼，没话找话地对身旁的一个陌生面孔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高启强。” “你好你好。”高启强的反应很快，他率先伸出手，“请问怎么称呼啊？” “杨健，杨队长。”安欣率先答道，“禁毒支队的。” “今天这个行动成功，多亏你给的消息啊。”杨健语气熟稔，他一看就是对高启强甚为了解，就算没见过面，背景调查也做了不少。 高启强身边的小弟听见两人谈话都往后退了一些，唯独高启盛站着没动，他靠着车门，直勾勾地看向和高启强握着手的杨健。 “应该的。”高启强在外人面前束着手，做出一副规矩的样子，冠冕堂皇的话张嘴就来：“警民合作嘛，我和安欣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不帮他我帮谁。” 安欣知道高启强这话语里几分真几分假，他动了动眉毛也不想再听这些虚的，从兜里掏出相机来去拍高启强车后备箱的现场，侧头对杨健说：“你就跟他直说吧。” 杨健笑了笑：“行，那我就直说了。我是抓禁毒这方面的，这次我托安欣带我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 “最近京海市有几个酒吧，还有夜店里头，出现了一种彩色麻古。”杨健见高启强露出不解的表情，他眉头松了松解释道，“就是一种新型毒品，我们知道白金瀚是你开的嘛，所以想请你帮我们打听打听，是什么人在出售这种毒品。” 听完杨健的话，高启强笑了出来：“杨队你吓我一跳，我们白金瀚肯定不会沾毒品的，这种利害轻重我们心里都有数。你放心，交给我来打听，一旦有消息了，肯定告诉您。” “那我先谢谢了。” 没人注意高启盛的喉头动了一下，他瞟向站在不远处的唐小龙，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同时都咬紧了牙。 “我们就先走了。”杨健冲高启强挥了挥手，他转身拍拍安欣的肩膀，笑道，“还是你的人靠谱。” 安欣没有给杨健那语意不明的话里挑刺，他看了一眼高启强：“老高，走了。” 高启强端端正正地站着，轻声说：“慢走。” 这种久违的安宁与平和竟然让高启强有些鼻酸，他的目光追着那人离开的身影，心里一时感慨万千。高启强想，或许这么多年，他要的也不过就是安欣的这一句平常的招呼，一如他们刚认识时那样。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可未来什么都有可能会有，如今他应有尽有，有些东西却再也不会有了。 高启强饱胀酸涩的心，在看清高启盛的脸时，狠狠抽了两下，他弟弟看上去面色如常，可高启强对高启盛熟悉无比，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在他眼里一目了然。联想到杨健刚才说过的话，高启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沉着脸猛拍了下车门：“上车。” “哥，我……”高启盛自知是瞒不过去，他想上前去抓高启强的手，却被一把甩开了。 “我叫你上车！”说完高启强不再理会高启盛，他径自坐进了宝马的后座，见高启盛还是垂着头站在门外，高启强打开车门对站在外面的唐小龙说：“开车。”接着又“砰”的一声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高启盛听见了急忙钻进车后座，他矮身半跪在脚垫上，语气讨好地说：“哥，这不都是赚钱嘛，在京海，有什么钱咱们不能赚的？” 这句话一出口，高启强原本气极的眼神霎时变得狠戾，他反手猛抽了高启盛一个耳光。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把高启盛打得歪到了一边，头撞上了车前座的靠背才停下来。 高启盛没有去扶被打歪的眼镜，他在逼仄的空间里双膝跪地，手扶着高启强的膝盖说：“哥，我错了。” “谁他妈让你卖的！啊？！”高启强拽着他的领口把人硬是扯到面前，力气大的让高启盛感到窒息：“高启盛你他妈疯了啊？！敢碰毒品！那是杀头的罪！” “咳咳咳，哥……”高启盛直挺挺地跪着，挤压着声带断断续续地说：“哥，你听我说……” “你给我把东西都烧了！现在就去！”高启强脸色白的可怕，他嘴唇都在哆嗦：“高启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哥！”高启盛抓住了高启强全是汗的双手，他终于喊出了声，语速很快地说：“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之前有一个渠道进小灵通，进货价比之前便宜一半还不止，我就囤了几十万台货。几十万台啊，哥，政策他妈的一夜之间全变了，这几十万台只能全砸在我手里，现在我白送都送不出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高启强双眼全是血丝，他眼眶通红可脸上还满是怒意：“我是你哥！” 高启盛哑了火，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高启强见他不说话怒气更盛，掐住了高启盛的脖子，厉声问：“有什么事我来解决！我都能解决！高启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哥……”因为缺氧，高启盛脸上的血管都爆了出来，他的手搭在高启强的手腕上，轻的像是抚摸：“我不想你再去求陈泰了，我想让你从陈泰那早点出来……” 那嗫嚅的声音几不可闻，可在高启强耳中却像炸雷一般响，他松开手，脱力地瘫坐在车后座上，真皮的座椅紧贴着高启强的皮肤，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