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受伤
宁静的河岸边，悄然出现了一个隔绝五感的结界。 结界内，神女天欢发髻松散地趴在战神冥夜的怀里。她的目光从冥夜那俊朗的眉目间滑落，轻声问道：“冥夜哥哥，今日在战场上……” “你受伤了吧？”说着，天欢便伸出手解开了冥夜的衣袍。 冥夜的肩头上赫然是一道泛着黑气的箭伤。 虽然剿灭了魔军，但魔神还可能随时会来，现在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天欢口中说着“双修”，实际上也不过是想为冥夜疗疗伤。 看到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天欢垂下眼眸，指尖运起神力为他治疗。 冥夜面色不改地说道：“只是一点小伤。” “若是没有你保护我，我受的伤定会比现在还多，我们也很难这么快就让魔军全军覆没。天欢，这都是你的功劳。” 天欢驱走了那伤口上残存的黑气后说道：“天欢与冥夜哥哥既是道侣，又是袍泽，这是天欢该做的。再说，如同我的父母一般守护四洲三界，也本是天欢梦寐以求的事情。”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现如今魔神临世不过半月，各大神域便已沦陷过半。我们守得住天水河，不知其他神域能否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神域陷落也就意味那些亲友陨落，一想到这事，天欢难免有些伤感。因为神一旦陨落，便永无来生。思及此，冥夜的神情亦凝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天欢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与稷泽推算过未来。 冥夜知道这一场神魔大战他们会胜利，但神域一方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并不害怕自己身死，只怕自己没能护天欢走到最后。 “叮铃——” 忽而，天欢挂在腰间的一串金铃响起，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是敌袭。 可他们才绞杀了大量的魔军，魔族怎么可能能这么快卷土重来？！ 天欢凝重地与冥夜对视了一眼：“是魔神。” 冥夜颔首。 多说无益，两人换上战甲，划破长空而去。 另一处，看到天际出现了贯穿天地血色的飓风，桑酒、桑佑以及押送他们的仙兵皆因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天边风卷云乱、魔气翻滚，蛟龙与腾蛇在其中游走厮杀，数不胜数的魔修在白光与金光的闪烁之间从云端掉落，最后化为齑粉。 “不好，是魔军。”两名仙兵忧心忡忡。 仙兵们想要回归神域大军上阵杀魔，可现在他们还有押送两只蚌精的任务，不能私自放弃，所以最后他们只能狠了狠心对桑酒兄妹说道：“快走！” 桑佑护住桑酒，不悦地撇了撇嘴角。 “那是什么？！”看到了什么，桑酒瞠目结舌。 几人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架玄色的马车从飓风中腾起。 战神冥夜挥动长戟，奋力划破遮蔽着马车的飓风，而后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带着一张布满了赤红魔纹的面具，举手投足间带着滔天的威压。战场上的魔气和魔焰因为他的出现威势大增，一些修为低下的将士来不及哀嚎一声便就此化为了烟尘。 “魔神！”仙兵脱口而出。 桑酒惊讶：“那就是魔神？！” 她的话才刚刚落音，几人便又看到魔神召唤出了一把泛着血光的魔剑，一剑击向了战神冥夜。 无数魔气如同星箭一般砸向了冥夜和他身后的神军。 “神君！” “战神！”桑酒心急如焚，希望冥夜立刻躲开。 冥夜却不避不让，手掐神诀为身后的将士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挡下了魔剑所有的攻击。他嘴角边溢出一丝鲜血。 与此同时，一条银白的腾蛇出现在魔神的身后。 她猛然地俯冲而下，用自己的身体勒住了魔神的脖子。魔神大怒，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腾蛇的身体。 “天欢！” 冥夜击碎魔气，手持神戟迎面而上，刺向魔神。 魔神快速地躲过，发出了一阵猖狂的笑声。天欢在挣扎中看到他的左眼诡异地转为红色，与此同时，一架血色的弓弩悄然出现在了冥夜的身后。 意识到了那可能是什么，被魔神擒住的天欢忍住疼痛祭出了火阳鼎。 一只古朴的神鼎飞出，在魔神那只抓住天欢的手上倾泻了一大片带着神力的火焰。 “啊——！你……”魔神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 但是腾蛇并没有没有逃走。她灵活地在半空中甩了甩尾巴，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向了魔神的左眼。 “啊——！！！” 獠牙刺穿红色的眼瞳，魔神那凄厉的惨叫在天穹中回荡，冥夜身后那血色弓弩也随之消失。魔神他不可遏地想要捏死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天欢，却被冥夜的三叉戟狠狠地击穿了胸膛，同时，他的半个半臂都因为火阳鼎而燃烧了起来。 “该死……该死的腾蛇……蛟龙……” 魔神察觉到那腾蛇已经将他左眼的眼瞳拖出眼眶，他一边痛不欲生地嘶吼着，一边唆使斩天剑砍向天欢。 斩天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带着魔气朝着天欢而来。 “天欢！” 冥夜投掷出神戟，撞开了斩天剑。 魔气和神力相冲，迸裂成一片火焰，长空如昼。 天欢刚费力地将魔神的眼睛囫囵吞下，下一刻便被魔神以洗髓印击中。银白腾蛇扭动着身躯被甩飞，周身的光茫碎裂如流星，又一次划破了无边的黑云。 “嗷——！” 巨大的龙影带着振聋发聩的龙啸出现，冥夜现出原形，将化身为人的天欢接住。 方圆百里神波震荡，魔神残余的魔军莫不灰飞烟灭。 魔神也只是堪堪站稳。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到了空荡荡的眼眶和滑落的鲜血。而那火阳鼎里倾斜出来的神火已经快烧到他的肩头，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轻描淡写地用斩天剑削掉了自己的右臂。 只有魔神自己知道他受伤有多严重。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最后，魔神冷冷地看了冥夜和天欢一眼，消失在天际。 “清扫战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是！”天边神军的呼声大震。 冥夜载着重伤的天欢盘旋而下，落在了地上。 “神君！神女！” 两个仙兵再也顾不上桑酒二人，冲向了不远处的冥夜和天欢。 银甲墨发的战神跪在地上。他慌忙地将天欢拥在怀中，这才看到天欢的双手紧紧地扣着什么东西—— “洗髓……印……还有……” 感受到那颗眼睛在身体里的冲撞，天欢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我、我知道……魔神……是什么……” 冥夜心中作痛，他忍住泪意，运功为她疗伤：“好，我们待会儿再说。” 赶来的仙兵见此一幕，自发坐下为两人护法。而桑酒和桑佑紧跟在他们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灵光在二人之间不断流转，天欢终于恢复了一点儿气力。 见状，冥夜想要取走她手中的洗髓印。 “不……” 天欢紧紧地握着洗髓印，气若游丝地说：“不要给我疗伤，先将我封印起来。” “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件……魔器。” 冥夜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忍耐已久的泪珠从眼眶中无声地滑落。 天欢费劲地勾起了一个笑容，道：“别担心，你听我说……” 一番话说完，天欢利用刚刚冥夜给予的神力压抑住了躁动的魔神眼瞳和洗髓印，随后运起心法让自己陷入沉眠。冥夜与她心神相连，自然知道她做了什么。见天欢沉睡，他毫不犹豫运起神力将天欢和两件魔器一起封印。 这时，一支仙兵落在冥夜的面前。 “神君！神女！魔族已被尽数歼灭！五日前所失之神域亦夺回！”领头的仙将回道。 闻言，冥夜视若珍宝地抱着重伤沉睡的天欢缓缓起身：“好。” 像是才发觉一旁的桑酒兄妹，他又微微侧过头，问道：“他们为何还在此处？”冥夜的声音沙哑又冰冷，教桑酒心底生出了几分害怕。 仙兵回道：“是属下之过，属下立刻将他们送走！”话虽这么说，他们的目光却担忧地落在天欢那苍白的脸上，欲言又止。 难道，天欢神女的伤重到连冥夜神君也无法疗治？ 不止他们这么想，桑酒与桑佑也是如此想。 “我能救她！”桑酒忽然喊道。 桑佑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着急地说：“阿酒！你胡说什么？！” “哥哥，我没有胡说。”桑酒上前半步，直勾勾地看着冥夜的背影，“我的仙髓可以救天欢神女！宇神初凰和我爹爹说过，我的仙髓可以镇水，还可以救很多很多人！”就像那个割rou喂白鸽的国王，只要付出一切就能感动神明。 听到桑酒的最后一句话，冥夜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 不过片刻，他便冷声说道：“在场者，谁无仙髓？” 说完，冥夜带着众仙兵腾云离去。 “我……我只是……愿意……”桑酒如遭雷劈，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是啊，上清神军之中人人皆是得道飞升、皆有仙髓，她为何偏偏笃定自己的仙髓能救天欢？为何她下意识认为只要她献出仙髓能帮上冥夜？ 明明她只是有仙髓而已。 而她身旁的桑佑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因为在场只有他没有仙髓。 “阿酒，我们走吧，上清神域里能者辈出，那位天欢神女定会无事。”桑佑见meimei仿若丢了神，于是提醒，“你出来好几日了，父王肯定担心得很。” 在他看来，魔神强大无匹，现在的四洲三界前途未卜，如果桑酒飞升成仙，只怕更是前途难料。还是如同他父亲说的一样，回到墨河关起来门来避世为好。因此，方才桑酒着魔似的说要献出自己的仙髓来救治天欢，叫桑佑出了一身的冷汗。 两个负责押送他们仙兵此时也催促道：“快走！”他们还想要快点返回大营。 桑酒终于回神：“好、好。” 她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桑佑的身后，心乱如麻。 冥夜带着天欢回到玉倾宫，同时召来了腾蛇族长老。 “取得了魔器，不应当将之净化吗？”一位长老心疼地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天欢，不解地说道：“为何天欢要入蛰？” “因为净化无用。”冥夜心中隐隐作痛，“天欢说，魔神乃是怨气汇集、罪业化身，这些魔器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我们将它们净化了，只要魔神再次卷土重来，它们一样会变回魔器。” 魔器净化后可能会看起来像是神器，但是再像神器，这些魔器也不会变成神器，它们永远都是魔神的一部分，若是就这么使用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些也是天欢将魔神的眼瞳吞下后才察觉的。 大长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魔神未死，随时可能回来夺走魔器，神女此举是以入蛰暂且控制住两样魔器。” “不错。”冥夜颔首，“我已派遣仙将去请南华神域朱雀族长。届时，以南华离火将两件魔器镇压封印，天欢便能醒来。” “哎，也只能如此了。”腾蛇长老们纷纷叹息。 冥夜又道：“天欢醒来后，便会立刻需要疗伤，还请长老们前去准备疗伤所用之物。” “好。” “我们马上就去。” 有了章程，长老们纷纷下去，为天欢醒来后的疗伤炼丹制药。不多时，殿内便只余下了冥夜和天欢两人。 冥夜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触碰着天欢的唇瓣。 “天欢……” 他当时便不该同意天欢的计划，天欢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冥夜眼睫微动，泪水接连落下。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天欢将会破碎的恐惧，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彻底地消失在眼前。 “冥夜神君。” 禁制微动，冥夜听见了稷泽的声音，他克制地拂去了眼下的泪水。 冥夜挥开禁制起身时，稷泽便走了进来：“冥夜神君。” 冥夜抿紧嘴角，点了点头：“稷泽神君。” 稷泽看到沉睡不醒的天欢和她手中的洗髓印，道：“天欢神女最后会没事，未来……大有不同。” 闻言，冥夜沉重的心绪终于放松了几分。 “冥夜神君决定相信天欢神女，就不该因此自责。”稷泽说道。 冥夜看着天欢，面上担忧之意明显：“可听从天欢便是要看她受伤，我……” “劫难不就是如此么？”稷泽轻叹，“谁也不能代替他人渡劫。”想要让天欢快速地成为四洲三界之主，就必须让她历经各种劫难和磨砺。 冥夜觉得稷泽似乎话中有话，可现下他一心牵挂着天欢，便未多问什么。 不多时，南华神域朱雀族长到来。 三神一起将天欢腹中的魔神之眼取出，又将它与魔神之心洗髓印一起封印。而后，冥夜在腾蛇长老的协助下为天欢疗伤。 约莫过了半月，天欢醒来。 “冥夜哥哥。”她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冥夜神情一滞，眼眶湿润：“天欢。”半个月的漫长等待、无时不刻的自责与恐惧让他心神俱疲，还好……天欢终于醒了。 他用力地将天欢拥入怀中：“天欢，你终于醒了。” 天欢微笑道：“嗯。”忽然，她察觉到什么，“你的神力……？”她抓住了冥夜的手腕，探入神力后却发现他的内海几乎虚空。 “无妨。”冥夜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醒来便好。” 每每看到天欢重伤昏迷的模样，他都恨不得以身代之。莫说神力，便是让他把自己的神髓给了她也未尝不可。 天欢会心知意，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冥夜……” 她抬起头，吻上了冥夜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