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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谨之自然也不会开口。晏春熙一时之间也不由顿住了话语,他微微张了张嘴唇,觉得极是尴尬,那声亲昵的成哥哥也显得格外唐突,于是想问的话也突然之间问不出口了。关隽臣转过头,只是微微张开双臂,王谨之已经顿时会意,马上拿着一袭墨色狐裘披到了他身上。而关隽臣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淡淡地道:“今日徒然间冷得厉害,想必……是快要入冬了。”他这般说着,从王谨之手里接过另一袭狐裘,然后慢慢走到仍不知所措的晏春熙面前,将狐裘慢慢展开,然后披到了面前的少年身上。晏春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和关隽臣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关隽臣那双乌漆漆的丹凤眼里的神色如同深潭一般讳莫若深,几乎叫他看不清关隽臣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那瞬间,他心里忽然慌得厉害。“成哥哥……”他又小声唤了声。“你别冻着。”关隽臣低下头,轻轻地将狐裘的系带在少年的颈间仔细打好结,他又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春熙之后才转过身,声音低沉地道:“走,去正心殿前,接旨。”……端正威严的正心殿前,香案已迅速地摆好。凛冽的秋风中,宁王府的下人们分为两列跪在青石道的两侧,纷纷低下头恭谨地看着地面。只有晏春熙跪在左手边的首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望着站在前方的关隽臣和夏白眉。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大周最年轻的乌衣巷指挥使。夏白眉一身玄黑色的乌衣巷袍服,背负赤金皇极剑,此次还按着全幅规制头戴官帽,面覆一层薄薄乌纱,将他的眉目神情都堪堪掩住,只剩下森然冰冷的气势。他虽然一人前来,可身负圣旨,地位之贵重有如帝王亲临。“卑职身负圣上亲笔诏书,请宁亲王接旨。”夏白眉从怀中拿出赤金色的圣旨。他似乎隐约感知到此刻与平日里宣旨不同的凝重氛围,虽然拿出圣旨,可是却并未宣读,而是先抬起头,凝视着他面前的关隽臣。关隽臣也凝视着夏白眉,可是隔着那层乌纱,只能隐约看见一对诡魅非常的修长白眉。两人在这一刻的僵持虽然短暂,可却足以让周遭所有人都感到一丝诧异。终于,关隽臣还是面无表情地撩起绛紫色的袍服下摆,然后慢慢地,跪在了正心殿冰冷的地上。晏春熙在后面望着这一幕,不知怎的,眼眶却忽然酸楚了起来。他的成哥哥,他的冠军侯啊……曾经叱咤风云、勇冠三军的盖世英雄,却终是要这般委曲求全地跪下来。跪在周英帝面前,跪在这大周世世代代沉重而森冷的礼制尊卑面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白眉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萧瑟的秋风中缓缓响起:“宁亲王关隽臣,功勋昭著、机权果达,乃大周万世之能臣。当今朝野,jian佞横行,朕危忧积心,神魂仓惶,当此之际,则令宁亲王即日入京,以应大局之需。钦此。”晏春熙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周英帝下诏宣关隽臣入京,天下绝没有比这更危险的旨意了。他望着关隽臣跪在他身前的身影,紧紧咬住了嘴唇,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接,一入京,关隽臣便如同身在刀俎之下。关隽臣的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看着眼前夏白眉的那双玄黑色鎏金军靴。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今年年初,也是在正心殿前,那是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之日。“为人臣者,一饮一啄,无不感沐皇恩,侍奉君上更为天地之纲常。圣上今日御赐金字,臣弟不胜欢欣——长跪一夜,宁王府上下共沐恩赏。”他长跪一夜,以谢天恩。字字句句,他如今尚还记得。人啊,活在这世上,什么都是圣上恩赐的。他的名,他的命——这一生,总由不得自己。他一点点地平举双手,将掌心朝天,平静而缓慢地开口道:“臣——接旨。”夏白眉将赤金色的圣旨递到关隽臣掌心中时,不知怎的,正心殿前忽起平地刮一阵凛冽的秋风,将枯黄的树叶和关隽臣的袍服后摆高高地吹拂起来。夏白眉隔着乌纱注视着关隽臣在狂风中慢慢地站起身,他乌黑发丝整整齐齐地拢在金冠之中,虽然仪容依旧,可是眼角浅浅的纹路却带着一种破败后的苍凉和疲惫。面前这位大周赫赫有名的宁亲王,十多年前,他的威名曾经响彻边陲,他带领的铁骑曾将大周的敌人牢牢震慑于关山之外,这般的风流人物,或许本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如今,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可还会知晓大周王朝曾有过这样一位天纵英才的冠军侯吗?那瞬间,夏白眉竟忽然有些走神。他想起在宫中陪伴仍是太子的周英帝时,那一年,关隽成关山大捷的消息报到长安,先帝龙颜大悦,当晚便写下诏书将关隽成封为了大周绝无仅有的冠军侯。周英帝在东宫彻夜未眠,他将先帝的诏书一遍遍地抄写着,写完一遍,就扔进火盆里烧掉,然后再写。夏白眉仍还记得那一夜,周英帝双眼通红,死死地凝视着案桌上的冠军侯三字时,像是要将什么东西铭记到血rou之中。或许,从那一夜起,今日之事,便已注定要到来了。夏白眉无声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随即却敛起心神,再次开口道:“宁亲王,卑职还有一道口谕要传。”关隽臣的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幽深的眼神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口谕?”“是。”夏白眉声音沙哑,他站定身子,面对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圣上口谕——命卑职将宁王府罪奴晏春熙带回凤阁。”跪在后面的晏春熙的脸色霎时间煞白一片,冷汗几乎是瞬间便浸湿了后背,勉强靠双手撑住才未跌坐在地。绝望如同浓重的夜幕一般吞没了他,他其实绝非懦弱之人,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知道何为恐惧。在九五之尊面前、在森寒的乌衣巷面前,他竟然是这般的渺小和卑微,他简直如同蚱蜢一般,随时都可以被一脚踩死,这种悚然和无力,简直如同跌进深渊。而关隽臣抬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淡淡地扫了夏白眉一眼:“凤阁?”“是。”虽然天下人都将乌衣巷中那处最幽森可怖的地方称为凤狱,可是乌衣巷中人却始终文雅地将之称为凤阁。仿佛那里的一百零八般的酷刑、还有成卷成卷沾着血的供状都皆不存在,云淡风轻得仿佛那只不过是个文人风雅之所。关隽臣双手拢在袍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