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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75

    不得半寸。如一轮金色圆月,灼灼发出光辉,刺的四周黑暗越发沉重。

南广和转身拧眉,诧怪道:“……崖涘,居然当真是你?”

崖涘垂眸,微微侧头,然后生平头一次,以真面目对上了南广和的绝色眉眼。良久,笑了一声。淡声道:“殿下,吾来了!”

第115章十月朔3

崖涘那一声殿下,却叫南广和蹙紧眉头。

两人都是认识数十万年的老相识了,非同一般的交情,其间爱恨交错,实在是……没有必要扯这一声殿下,拉这张不好看的幌子遮面!

南广和因此不悦道:“帝君既然都借了身外身,又何须再以昔日下界大隋年间的旧名相呼?”

不料崖涘却正色对上他的眼睛,海水一般潮涌的眸子中隐约有什么他瞧不懂的东西在悄然流淌,似乎有着什么,正要破壳而出,却硬生生叫主人按住了,不让泄露分毫。

那其中的隐忍,令南广和心头微悸。

生平第一次,于数十万年漫长光阴中,南广和窥出了深藏于帝尊崖涘心头的一缕如波纹颤抖的情意。其情之深,其意之沉重,历经无数个幽冥暗夜,于日升月落中,昭然若揭。

南广和倏地掉开眼,生平第一次,不敢与这人对视。

“崖涘,你疯了……”南广和话语出口后才发现自己声音在颤抖,忍了忍,又叹息般抖着袅袅动听至极的音色,道,“你竟,入了魔!”

崖涘笑了一声。似是恢复了眼前容貌,令他终于有了些人间红尘气息。话声却依然是漠然的,淡定如昔。“为了汝,吾甘愿入魔。”

南广和倒退了一大步,脚下云层划出一长条金色流线,白袍下身子抖了抖,指尖也是颤抖的,指着崖涘道:“你,你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吗?!”

崖涘眼眸微动,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南广和,却在见到这人又再次退避一大步之后,终于沉默着放下了手,沧淼的眉眼间也终于生出了一丝悲哀。“凤凰儿,事到如今,你竟还要当作不知不晓吗?”

南广和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让这人迫的无路可逃,窘迫的他老人家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正待发作,却在触及这人额头的天魔印时,自发地消了音。只余下一股极深沉的悲哀,以及不能忽略的悸动,令他一向明艳的丹凤眼中微露迷茫。

“又或者,你只是故意装作看不见,也听不懂?”崖涘又笑了一声,广袖下丝丝流云飞卷,眉眼寥寥,话语如同清澈潮水声席卷而来。

“凤凰儿,吾曾于混沌中陪伴汝数十万年,于扶桑树下歇息,在海潮生起的地方一同与君种下此间第一枚生命种子。”

“凤凰儿,老祖化道后,此方天地间长久只有汝与吾二人。吾之心意,昭昭然如日月,自问待汝情意深重……”

崖涘终于还是追了过来,说出了深藏数十万年沉埋于海底不见天日的心思。这些话语,一串串落下,就如同很多很多年前,两人曾共同穿白袍,弯腰于深海底播种一株幼小的生命树,在树上撒播灵气,见海底中渐渐有了霞光。日光透过层层水纹,一点点射进来,照耀的两人年轻的面容上一般无邪。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此方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神灵。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异界时空,另一个则是盘古开天辟地后遗留的山海血脉所化的灵胎儿。两人一般的年幼,一般的无所畏惧。

他与他一道携手在海底种下生命树,一人予此方生灵以火种明光,一人予天下苍生以水哺食。令扶桑树上可孵化金乌鸟,令月华宫中可映射光芒,挥洒于黑沉沉的大地上。

他与他一道乘风而行,在云海中迢递相望,于暗夜中破开长空,唤醒无数只庞大如山脉的巨兽,赤足踩在巨兽背上,与它们一同嬉戏。

他与他一道化身残影,逐云,奔雷,在日与月的光影交迭中凭栏仙宫宫阙。笑看那初生的后辈小仙们,睁开懵懂的眼,撩动一方土地间的灵气。

他与他一道踏过河山,踩过浪潮,飞行于九天苍穹,一处处寻访那生命树上结下的小果子们,究竟去了何处,又在何地繁衍生息。如同万物的生父,又如同此方天地间钟爱的孩子,无忧无虑,携手并肩。

那个时候,他们曾亲密的只剩下彼此。

也只有彼此。

究竟是自什么时候起,他与他再也不是无话不说的亲密好友,甚至一个远远居住于深海边的紫昙华林白玉宫中,另一个则高踞于碧叶繁茂的娑婆华林树上,从此寥寥不甚言语。每逢百年,相约一场留仙醉。

再后来,便连这一场百年约,也无声无息。只因凤凰儿,遇见了另一个可为之欢笑可与其一同死生的人。

崖涘再迫近一步,长眉低垂,眸子中海潮漫灌。承载了数十万年之久的情绪凝结于视线中,于此际喷薄欲出。“凤凰儿,金乌鸟自扶桑树中孵化破壳之际,汝曾亲口与吾言道,此方天地不老,你亦不老。即便此方世界天崩地坼,你亦随时可离开。天大地大,此间无一人无一物可困住你。”

崖涘逼视南广和的眼眸,声音清冷,轻声却又坚定地问道:“凤凰儿,吾今日只问汝一句……”

“不!”南广和激越地截断他的话语,唯恐一句话问出,彼此间便再也没了退路。丹凤眼中波光潋滟,脚下却微有错乱。

他顿了顿,这才缓了口气,慢慢地抬头再次迎上崖涘的眼眸,话声也沉寂了下来。“崖涘,吾与汝相识数十万年,当年道择天竞之时,汝曾来凤宫中问吾,究竟为何不去搏一搏那帝尊之位……”

南广和又再次沉默,眸光中多了些什么,似乎很难启齿,最终却还是轻声地道:“崖涘,吾与汝不同。”

他说着,摇了摇头。

“有何不同?”崖涘说话间已飘然至他面前,语声清冽,薄唇微勾,略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额头那枚天魔印刺目惊心。

“你不去搏那帝尊位,不过是因为你心中早已有了牵念。你不愿意,你不愿意……呵!”崖涘顿住,又笑了一下,眸底却一片悲哀。像是万千潮水都平静了下去,于至深的黑暗中,明珠投底,仙宝沉海。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归入虚无。

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甚至没有温度与四季。

这世间所有的繁华与欢闹,都随着这人的一次垂眸,都归入了无垠浩瀚中,化作纷繁海潮水,空茫地落下。

其间至深至重,甚于四海水倾覆。

很多很多年以后,于那已经海晏河清天下端肃众生复归繁华笑语了的以后,南广和无数次回头,想起今日于这天崩地坼之际,在一片拨不动的黑暗中,他曾与化魔的崖涘驻足于南赡部洲与东胜神洲交界的一处深海,有过这样一次对话。

当时当日,于崖涘眼眸中无法言及的那一种沉寂与虚无,其深与重,不仅远甚于四海水倾覆,亦是此方天地间从未出现过的一种情与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