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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生之中没有听过玉宇琼楼的曲儿,若是没有跟玉宇琼楼里的佳人吟诗作对过,你就算是个士人也不过是个低档呆板的酸秀才,而不是风流倜傥的名士。名士的爱好便是谈论天下政事,总喜欢把“以天下为己任”挂在嘴边。玉宇琼楼为了照顾这种需求,在楼内也分了三六九等。一楼接待一般客人,不过谈天喝酒听小曲儿,二楼则分成雅间接待文人墨客和名士政客。特别地还专开了一间隐蔽的小阁,提供给达官贵人商讨要事。玉殷与九儿几日来都在雅间里打杂,听那些名士文人谈论政事,讲来讲去,无非在谈宫内变动,鲜少人会探讨地方事务。玉殷觉得,这样的谈论与其说是抱着心忧天下的信念,还不如说是杞人忧天。宫内的事儿再如何变化,凭一些读书人多关心些便会改变么?可他们还是乐此不彼地谈论着,尽管离先帝驾崩已经过了月余了。好像不谈论关乎庙堂皇宫的事,就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名士气概似的。“新帝即位,先帝之案却还迟迟没有结果。”一位白衣士人摇扇道,双眉紧蹙。“就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人抿了一口清茶,道,“当今圣上的乳母客氏,自圣上即位之后便气焰嚣张,作威作福,圣上也是放任不管,朝中贤士怕如此下去,皇权被制,纷纷上表要求客氏离宫。圣上心软,迟迟不给答复。”“何止是心软啊,分明是左右的阉竖挑拨。”“听闻圣上盛宠身边阉竖,客氏害怕被逐,便与阉竖相勾结。”“这还了得!堂堂一国之君,还要受阉竖左右?!”其中一人大惊失色:“嘘!你不要命了?虽说这里隐蔽些,但也怕个万一。要是给人听见告发了,锦衣卫那儿有你好受的。”众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大变,苍白如纸。半晌有一人才悻悻道:“听说锦衣卫个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动不动就摆出各式各样的刑具,特别是那个指挥使许显纯啊!”玉殷的耳朵好像瞬间被一根针刺中,灰蒙蒙的回忆升起,朝眼前笼来。“听说是个武进士出身,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回忆里的父亲很少穿着像个书生,总是头戴玄冠,身着麒麟服,腰间挂着御前金牌,左手总搭在佩戴的绣春刀柄上,昂首阔步,威风凛凛。母亲秦氏曾说,当年就是被这凛然正气吸引了,才会砸了琵琶跟他北上京师。“手无缚鸡之力?先帝可夸他英勇无比,刺客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他砍成两段了。”她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英勇无比?她不曾见过。只记得酷暑严冬,她与母亲被大夫人逼迫身着薄衣匍匐在雪地里铲雪时,他站在阁楼上什么也没说。大夫人责怪她生火劈柴手脚不麻利时,他站在面前什么也没说。大夫人发脾气抽起荆条要打她与母亲时,他先是出手拦了一下,可大夫人一眼就把他瞪了回去,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据说他擅长使用十八种刑具,每一种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招供的,”那人将手中捏着的茶杯往桌上一搁,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也没有人是活着从刑室里走出去的。”她回忆起逃跑的那天晚上,许府的仆人们手持火把追了出来,四处犬吠声让人胆战心惊。他也随着大夫人出了府门,火光照着他衣上的金绣麒麟纹,麒麟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大夫人说:“不要脸的贱蹄子,连狗都知道不背叛主子。”随即一闪寒光落在她眼中,他从身侧抽出了绣春刀,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但他并没有发现她们屏气敛声地躲在茅草堆里。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战,手心不由得起了冷汗。一旁的九儿推了推她,她才从梦靥中清醒过来。“玉殷姐,你怎么了?”九儿压低声音问道。不远处的芸娘也察觉到了她的脸色不对,正疑惑地盯着她。玉殷摇摇头,正不知该作何解释。“月姨找你们。”沉香走上楼来,在转角处朝她们示意道。☆、【第一章】秦淮一片月(3)月娘挽着丝帕的手在身侧摇摆,手臂姿态像是被风吹得飘摇的柳条。她瞥了眼身后小心翼翼走着的三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步子都麻利点,耽误这么多功夫,我能多赚多少银子啊?”“再说了,汤善才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得眼巴巴地等你们仨?”她嘴上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三人一眼不敢发。玉殷已经习惯了月娘并不太好的脾气,把她日常的抱怨当做耳旁风。步入六音坊,寒蝉声在树梢隐隐约约传来,悠长绵延交织在一起,如一张网铺天盖地笼来,让人感到压抑沉闷。忽而一声清越,如剪子划破锦帛,将网撕开一个大口子,顿觉双目清明,心情舒畅。琵琶乐音如清泠泠的冷泉自山间石缝中流淌而下,如雨珠自一片荷叶跃动到另一片荷叶,如浮水上岸的天鹅抖擞羽毛落下的水珠。玉殷听得不由得痴了,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屏气凝神,生怕漏听几个音符。月娘斜了她一眼,提声道:“还不快走,杵着干啥!”沿着石径往前走,路旁摆放着诸多花盆,扶疏摇曳的枝影里,乐声如雨点在跳动,像影子若隐若现,一回头就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玉殷的耳朵敏感地捕捉着每一个振动,身体也好似化作一团轻烟在风中漂浮。竹屋四周环植着丛丛凤尾竹,老人头上的银丝虽然稀疏得隐隐可见头皮,但依旧郑重地束成发冠。他的手中抱着一把曲颈琵琶,轻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在弦上弹拨着,如痴如醉。直到玉殷她们走近,汤善才也没有丝毫惊动。出乎意料的是,方才还喋喋不休抱怨着浪费功夫的月娘,此刻也没多说一声,静立在原地等候。汤善才的手急促有力地拨动最后几下,几个音如落地鼓点铿锵有力。他慢慢抬眸望向她们,灰色的眸子散发出深邃的光辉。即便是十余年后,玉殷也依旧能回忆起这次会面的诸般细节。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自他口中响起:“你们从这乐音里听出了什么?”她们拘谨得谁也不敢先说话,直到月娘用眼神示意,芸娘第一个开口道:“是光明,像是清晓太阳升起,万丈光芒乍破未褪的夜色,阳光将厚重的云层刺穿。”汤善才微微一笑,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但目光却看向了下一个人。九儿发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虽是拘谨也只得开口,道:“奴家觉得,像是……像是出了金笼子的云雀,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