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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外一片黑暗,可以看见机翼上的灯,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那灯就似乎闪烁了一下。这是人类造出的小小玩具,不过几十吨的一只钢铁怪鸟,太平洋的上空无数气流在运动,任何一个小气流都可以轻易摧毁这架飞机,不会比摧毁一个纸飞机更难,这场景难免让人想起大学时见过的灾难摄影作品,从舷窗内部拍到的起火的发动机,或者撞入森林千疮百孔的飞机头。再坚强的人,到这时候也该流露出些许真情了。黎商还是没说话。又一个猛跳之后,还来不及平稳,他却忽然道:“从LA回来那天,黄蕾说小麦……”他只说了几个字,但苏容听懂了。那是上一个转折点,洛杉矶回来的飞机上,一切美好如同梦境。回来见到小麦,也很好,甚至他抓住踢苏容的小麦的时候,也是正常的,直到他忽然冷淡下来,紧接着是漫长冷战,然后是片场,是后台,是那句最伤人的话被说出口。他知道黎商说的,是那天从洛杉矶回来后,吃晚饭的时候见识过小麦的难搞后,黄蕾忽然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劝他放弃小麦吧。她说她气坏了,苏容说是因为小麦不听话吗?她说:这小孩太不知好歹了,他凭什么这么折腾,他在家有地方睡就不错了,到这还嫌弃床呢。他mama把他那样打,他不恨她,反而到我们这了凶得跟什么似的,真是欺善怕恶,他也配这么任性?苏容说:“你是说,因为小麦mama虐待他,所以他就没有任性的资格了?”“当然啊,都这样了还挑什么,有人对他好就不错了。”黄蕾说。苏容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说:“这种话你今天说一次就行了,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小麦要当好孩子也好,当坏孩子也罢,他都有资格,不管是不是被虐待过,懂吗?”他知道黄蕾事后悄悄在群里说“容哥怎么有点圣母啊”,但他不知道黎商也听见了。他只知道从那天之后黎商跟他冷战,他一直以为是因为黎商讨厌小麦。“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那句话,我就觉得在你身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飞机短暂的平稳中,黎商的声音这样说道。苏容知道他是在解释之后为什么跟自己冷战,像游击战一样避开自己,也许是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他来不及理清自己脑中情绪,也不知道自己眼睛为什么有点热。“是因为嫉妒小麦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不是。”其实苏容知道答案的,黎商说出的,不只是那一次冷战的答案,也不只是在后台那句“我就是为了跟你上床”的答案,甚至不是那句更伤人的反问的答案。他说的,是所有的答案,包括今天晚上,为什么他忽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甚至不惜这样没有教养地嘲讽长辈,也要激怒苏容的答案。他从来冷漠,从来锋利,从来喜欢伤害人。但他杀伤力最大的时候,恰恰不是为了伤害人。苏容一直以为他是顽石,是南墙,用他精致利己的价值观,和冷漠的毒舌来嘲讽一切,解构一切。然而他最大的天敌,恰恰是那些让他说“可笑”“恶心”“看不下去”的场景,因为他无法消化这样的场景,就像吃素几十年的人闻到油荤会吐一样,就像小麦看的天文知识的脑筋急转弯,地球人靠氧气而活,而火星的大气全是二氧化碳,火星空气对地球人是有毒的,那火星人会不会觉得地球的空气也有毒呢?黎商生活的空气,是黄蕾那类的逻辑,才是他待惯的地方,也会让他觉得安全。陌生带来恐惧,恐惧带来敌意。苏容不是没有察觉,他从小聪明,早早洞察人情世故,如果说黎商那次因为小麦而冷战他还无法察觉,那这次他已经察觉到了端倪,他甚至隐隐知道黎商这次为什么忽然变成一个混蛋。上次是因为苏容对小麦那种不计后果的好,这次是因为Vi爱苏容,纯粹的家人的爱。整个除夕夜,一点点累积,像不断加温的水,最后在走廊里达到沸点。黎商站在那里,那个庸俗而衰老的Vi,他也可以这样真切地爱着苏容,追出来要给他最心爱的小徒弟一个红包。这世间芸芸众生,所有丑陋的平庸的俗气的人,所有他嘲讽过嫌弃过甚至碾压过的每一个人,从陆赫到片场偷懒的小工,都会爱人也被爱,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除夕夜万家灯火,千万个家庭,人人都在团圆。这是他一个人的火星。所以他变得这样生硬,就连苏容也有所察觉,不然他那句话之后,苏容不会还有理智再警告他。他每次都是要逃走,才会打伤人。像急着离开的小孩,别人拖住他手臂,他就挥拳还击。只是他已经长到二十四岁,拥有无比的财富和美貌,英俊而辉煌,他已经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而且他以前从来不需要这样的拉扯,因为他身上毫无挂碍,直到遇上苏容。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苏容喜欢他,但喜欢他的人那么多,谁也无法对他造成哪怕一丝阻力。后来他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他喜欢苏容。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来自他自己。要是说到这为止,其实也都已经真相大白,他们都是聪明人,正因为聪明,才虚耗这三年。多可惜啊,三年的时光全用来舞刀弄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说一段话,真到了现在,却又什么都不必说了。但黎商还是有话要说,真是画蛇添足,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总会让人变得愚蠢而笨拙,黎商早早发现他多出无数软肋,他甚至连吵架也不再吵得过苏容。“我不讨厌小麦。”他认真告诉苏容。“我知道。”“我不喜欢电影。”“我知道。”你喜欢经济学,所以你讲给小麦的故事都是枯燥的经济故事,所以你轻易就看出博谊做那个咖啡的模式,连博焱都为你的见解而惊讶。然而你没有选择你喜欢的专业,就因为不想和你厌恶的那些同学在常春藤名校的商学院再见。你浪费你的天赋,不做自己喜欢的事业,就像你浪费你的美貌和大好年华,不去爱一个人。你就是不肯和这世界和解,你拒绝这世界的坏也拒绝它的好,浪费这世界也浪费着自己,虚耗这许多年。多可惜啊,一切的答案,早在那天,我发着烧睡在九楼的时候,你就已经告诉我了。飞机仍在剧烈颠簸,苏容甚至没法看清黎商的脸,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黎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叫着黎商的名字。“我在。”“其实我一直爱着你。”黎商没有说话,他忽然艰难地伸手过来,抱住了苏容。“我知道。”他说。如果飞机这一刻坠落,其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