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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夫人一直没开口,微微抿着唇,略显倨傲地望着前方某处,可是那目光却仿佛又没有落到任何一处。萧杏花气定神闲,端起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她想,她现在喝这盏茶时的动作一定是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的,因为她刻意地学过,该怎么在人前优雅得体地去品一盏茶,去做出一副完美无缺的仪态。这在她以前看来是绝不可能的,品茶那是上等人才会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同了,她的夫君没有死,还成了人上人,位高权重,她也希望能带着儿女媳妇,过上那体面的日子。她这么努力地抹去自己身上贫贱的痕迹,这么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体面,像一个真正的贵夫人。她煎熬了这么多年,才可以和别人一样,坐在厅中,闲看花开花落,品着这么一盏茶。所以她无法容忍,有人要毁灭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些人要她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年轻妇人一般,声名狼藉地被人踩到淤泥里去,揪着头发骂贱人。她是绝不允许的。她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始说话了。“薄夫人,这石榴花,开得真好呢。”“是,都是老夫人命底下人仔细栽培的。”薄夫人听到萧杏花开口后,目光微动了下,不过并没有看萧杏花一眼。“老夫人真是个疼爱子孙的老人家,石榴花种得好,多子多福,将来儿孙也必定有福气,步步高升,官运亨通!”这简直是废话,薄夫人没吭声。萧杏花笑了笑,继续道:“虽说我家婆婆已经离开多年,可是终究做过媳妇,知道当婆婆的心思,总该是顺着老人家心思,好好孝敬,万不能惹老人家不快。老人家喜欢多子多孙,喜欢儿孙有福气,咱们总不能逆着来,薄夫人你说是吧?”薄夫人听到这里,总算听出来点意思来了。是了,悉心料理着石榴花的老人家,必然是盼着儿孙满堂,盼着儿孙有出息。她只是个当儿媳妇的,便是再自傲,也不能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时候给家里惹了祸端,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萧杏花从容地将那盏茶放下,轻声道:“这真是好茶。”她也就装装样子,还不懂品茶呢其实,不过不妨碍她顺嘴夸一句。薄夫人听到这话,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萧杏花今日并没有刻意打扮,脸上只是淡施脂粉,不过面庞娇艳,双眸柔亮,衣裙得体。她唇边含着一抹笑,那笑意温和宽容,好像别人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在意似的。一点点都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个乡下蛮横妇人。听说,镇国侯对她分外宠爱,曾经在出宫回府途中,特意绕远,亲自下马给她买桂花鸭吃。她的命,真好呢。“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身边伺候的侍女都已经被摒退了,薄夫人越发挺直了腰,疏冷地这么说道,她也不想和她来虚的。“夫人既这么说,自然是明白我的来意。”“我当然明白。”薄夫人嘲讽地冷笑一声,鄙薄地道:“你要我帮你遮掩你的旧事吧?”“是。”萧杏花自然看出她满眼的不屑,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被激怒来,她本来就是求人的,不是吗?“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薄夫人挑眉,冷道。“因为我相信,夫人也是聪明人。”她轻笑了下,这么说。聪明人,总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一路来的时候,她已经问过柴小管家了,知道这泰康国公府里,有个大夫人,而薄夫人是那个二夫人。如今大夫人病了,才让二夫人掌家的。二夫人手底下有个儿子,已经弱冠之年,今年要走科举入仕的。而且她还知道了,二夫人的夫君,远放晋阳州,想要调回来,并不是那么轻易的。“聪明人?”薄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忽然有了防备之意:“你是在威胁我,是不是?”“威胁?”萧杏花听到这个,苦笑了声,凝视着薄夫人,坦诚地道:“夫人何出此言,害怕被威胁的,难道不应该是我萧杏花吗?”听她这么一说,薄夫人望过去,只见她晶亮的双眸中满是真诚,不由心里微微一顿。萧杏花干脆放下那茶盏,起身,叹了口气,却是正色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萧杏花生于大山底下,长于乡野之间,后来又混于市井之中,别说学得那琴棋书画,就是识几个字都难呢。我夫君早年离家,只留下三个孩儿一个老母,恰逢那时世道乱,夫人稍长我几岁,应是知道的,战火连年,又是水灾瘟疫,手底下还是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眼中隐约有丝湿润:“到了那个时节,要么带着几个孩子跳了河,从此后一了百了,要么含羞忍耻也要活下去。我是个怕死的,也舍不得几个孩子死,人被逼到那个份上,哪里还知道高低贵贱,哪里还能直着脊梁骨做人!”那薄夫人听得这番话,也是有些动容。那个时候,她虽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可是也知道前方战事吃紧,整个燕京城里人心惶惶,平时街都不敢上,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分外节省的。堂堂国公府都成了这德性,更何况寻常小民,那真是饿殍千里,白骨成山,甚至听说易子而食的惨剧都有发生。萧杏花却继续道:“我萧杏花活了三十二年,这辈子,生来贫寒,吃过人世间最涩的苦,走过天底下最难的路,可是如今站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站在王公贵族面前,甚至站在那皇太后面前,也能挺直脊梁骨。不是因了我夫君乃堂堂镇国大将军,而是因为,我问心无愧。”她的声音透亮而郑重,说起话来掷地有声,听得薄夫人几乎入了迷,只怔怔地盯着她看。“我问心无愧,是因为我所做过的事,没有一件事是违背了良心的,我喂养孩子们的饭,都是靠我自己的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我是跪在那里给人修脚,是干着低下的行当,可是却从来都是挣得堂堂正正的钱,我没有偷过没有抢过,也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子,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孩儿我夫君的事!”萧杏花微垂下眼,语调变得轻柔起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