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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却在他走后,静坐了良久。有一种心绪顺着指尖爬上来。他头回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它,像一滴水打乱了他,却若有若无地游移,漂浮,难以捕捉触摸,分明微小若尘埃,却总使人为之牵扯心怀。白瓷缸里养了几只金鱼,也跟被这空寂影响了似的,静静地停住不动。谢危轻轻伸手,想朝琴弦搭去,可手指才一抬,又慢慢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琴弦。直到外头传来动静。是某人娇气里藏着点不满的声音:“别跟我说你们先生睡了,本姑娘有话必得当面问个清楚!”鱼缸里的鱼一下游了开。漂亮的鱼尾巴摆动,溅起一些水花。谢危手指轻轻颤了下,心绪里游丝似浮动的那粒微尘,就这样落了下来,抿了一下唇,笑意却还是浮起来几分,透过窗纸的日光映入他眼底,剔透得像是琉璃。姜雪宁是一把把门推开的,半点不客气。第202章前功尽弃刀琴剑书本也不敢拦她,见她如此举动,心里虽吓得咯噔一声响,可竟愣是站住了没动。谢危却是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对方这近乎“破门而入”的举动,竟也没使他有半点生气和不满,修狭的眉眼在温和的天光下舒展开,只闲闲地笑问:“火气这样大,谁又招惹你了?”姜雪宁醒过来看过大夫之后,浑身没力气,本应该喝一顿粥之后躺下来,先将养一阵。可她才喝了丫鬟端上来的半碗粥,就越想越觉得生气,那股无名火在心里压了半天之后,非但没下去,反而如浇了油似的,猛烈地窜上来。于是把碗一摔,干脆来了。此刻站在屋里,她把斜坐在窗下的谢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有点皮笑rou不笑的嘲讽:“我现在琢磨,是我错了。谢先生这样的人,原来是配死的。”先前她说,你也配死么?如今换了说辞。谢危眉梢轻轻一挑,唇边笑意深了些许,却半点没生气,照旧那不温不火模样,问:“哦,你又改主意了?”姜雪宁脸上原来扯出来的那点要笑不笑的味道,立时冷了下来,终于懒得再同他开什么玩笑,径直问:“那日你带的是五石散?”谢危注视着她:“你不已经问过大夫了吗?”姜雪宁一窒:“所以是真的?”此地已经算是北地,纵然出了太阳,也还是冻人得很。她出来时穿了厚厚的锦衣,披了柔软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裹起来了似的。只是面容消瘦,更显得身形单薄。说话时,脸颊都因为怒意而沾上几分薄红,额头鼻尖却因为虚弱而渗出几分细汗。他真怕她站不稳倒下去。谢危放软了声音,轻轻一指搁琴的方几对面,道:“坐下说吧。”姜雪宁的确是人才醒,身发虚,听见他这话时,脚步一动,下意识是要走过去坐下的。然而就在脚步将迈未迈时,猛地一个激灵就醒过了神――坐了,气势矮一截,话就不好说了。她硬生生立住脚,动也不动一下,梗着脖子道:“不坐。五石散,是真的?”谢危终于慢慢蹙了眉,先前那轻松的神态也消下去几分,沉默地望了她片刻,并未否认:“是真。”这答案本是姜雪宁意料之中。可真听他亲口说出来时,她仍旧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理喻的荒谬:“堂堂一朝少师,天下士人表率,你难道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那些昏聩荒唐、愚蠢轻狂之人,才奉之为解忧药!你竟和他们一道,自甘堕落吗?”她话说得其实不狠。可很久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了。回首过往某些夜深长坐灯前等待天明的时候,谢危安静极了,认真地慢慢道:“往后不会了。”姜雪宁心头莫名跳了一下。紧接着连眼皮都跳了一下。分明平凡的一句话,在谢危的注视中,竟说出了一种缱绻而郑重的意味,仿佛这是他对人许下的承诺一般。而这个人,正是自己。若说方才不客气地推开门走进来质问,是怒极上了头,一时想不过,那在谢危这句话出口的一刻,姜雪宁所有的冲动与怒火,都如潮水一般退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礁石,让她陡然惊醒――这里不再是山野了。她若不审慎地保持与谢危的距离,很有可能会使自己卷入一场身不由己的旋涡。她不应当对谢危有所僭越,有的界线一旦越过,不仅会引起误会,也会导致不可收拾的结果。谢危仍旧温温地看着她:“我不骗你,你不相信吗?”姜雪宁心底越觉凛然。她悄无声息地收敛了,眉眼也低垂下去,回想自己旧日与这位当朝少师相处的模样,勉强笑了笑,道:“先生一言九鼎,自然重诺。如此学生也就放心了,方才之言多有冒犯,但实也心系先生安危,还望先生不怪。”“……”谢危嘴角弯存的那一点隐微的笑意,忽然之间,慢慢消没。他是何等敏锐的人?几乎瞬间察觉到了她态度的生疏,距离的拉远,好像意识到先前做了什么了不得、不应该的大事一般。也或许是被他方才的某句话吓到了。姜雪宁被他注视着,可也没听见他说话,莫名一阵心慌意乱,还有点对自己的埋怨。她与谢危有过格外特殊的共同经历。这导致她稍有不慎便会露出本性,不够小心,也不够谨慎。而谢危会因此寻隙而入,更进尺寸,她那时再醒悟过来抽身,可就晚了。此刻姜雪宁简直想夺路而逃,可她也知道倘若就这样走了,无疑默认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而这并非她想要看到。所以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题,稍稍镇定回来,问:“如今我等滞留济南,与边关尚有千里之遥。燕临乃是罪臣之身,且已经提前赶往边关,他没我们照应,不知会否遇上难事。要救公主,就要打鞑靼,要打鞑靼就必有兵权。先前一路上不敢询问,可如今……不知兵权,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