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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不满,唇边挂着笑便向张遮道:“张大人留下先聊,陈某先往前边儿等。”张遮无言。陈瀛却已经转身,带着那小太监走了。这一时,姜雪宁觉着像极了前世。只不过那时候十分识趣主动走的那个人是谢危。张遮一身官服,宽袍大袖,两手交叠在身前,望着她。周遭有些暗,他身形也发暗。姜雪宁见陈瀛走了,便往前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没想到这条宫道平日来少人行走,原本铺得平整的石砖有一角翘出地面,正正好绊着她脚尖。仓促之下哪及反应?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往前倒去。这一刻,张遮听到自己的心对自己说,不要去招惹她;然而他的手却如此自然地违背了他的意志,完全下意识一般伸了出去,扶了她一把。骨节分明的五指,因常年执笔有些薄茧。握住她胳膊时却是强而有力。掌心那隐约的温度透过衣料,仿佛能被她的肌肤感知。姜雪宁差点扑到他怀里去。额头也一没留神磕在了他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下颌,yingying地,撞得有点疼。张遮不用香,衣袖间只有极淡的皂角清气。可她愣愣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来对上他一双乌黑的眼仁时,却觉有一股浓烈的气息将自己包围,熏染上来,让她一张脸发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回去站定,拉开一个合乎于礼的距离。——上一世她行事放肆,刚认识张遮那阵总是逮着机会便戏弄他,想看他难堪;后来却是又敬又爱,反倒不敢再对他动手动脚。这一世她实不想给张遮留下太坏的印象,教他以为她是个形骸放浪、动辄投怀送抱的轻浮之人。她庆幸起小太监拎走了灯笼,光线不好,否则此刻面颊绯红的窘态只怕无法遮掩,暗暗定了定神,才道:“是我今日心神不定,没注意脚下,多谢张大人了。”一怀甜软馨香忽地远离。张遮五指间空了,有冰凉的冷风穿过他指缝,他慢慢地蜷握,重将手掌垂下,慢慢道:“皆是举手之劳,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这话听着也很耳熟。他倒真跟上一世一个模样。可终究不是上一世了。她还没有伤过他,也没有害过他,更没有累他身陷囹圄,累他寡母遭难亡故,一切都可以是全新的开始,而且她没有嫁给沈玠,也不想再当皇后。姜雪宁小心翼翼地将一切秘密都藏到眼底深处,不让它们悄悄溜出,只望着他身影道:“宫中险恶,机巧遍布,连陈侍郎今日入宫也不过敷衍推诿,张大人却肯查明真相,还雪宁以清白,便高过这世间尸位素餐之辈良多了。”张遮默然无言。过了许久,才道:“下官不过是局外人罢了,姜二姑娘身处局中,往后万当小心。”对着此刻的她也称“下官”么?姜雪宁觉着这人真是谦逊。她道:“那是自然,在这宫中还要待上一阵子,我怕死得要命,岂能让他们轻易害了我去?”“……”张遮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握得紧了。她怕死,也怕疼。那彼时彼刻身陷宫廷重围时,他眼前立着的这位昔日皇后,该是付出了何等的勇气,才敢舍了自己一命,去换他一命?她对他毫不设防。张遮忽然怕自己站在这里看她太久,动摇原本的决心,便搭下眼帘道:“姜二姑娘有防备便好,夜深天晚,下官于内宫不好多留,先告辞了。”姜雪宁心里便空落落的。但转念一想,能见着他已经很好了,不该再奢求更多。是以弯起唇角,目送他。只是没想,走出去两步之后,张遮脚步一顿,竟然停了下来。姜雪宁眨了眨眼:“张大人?”张遮侧转身来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问,可最终还是开口道:“姜二姑娘同姚小姐一起为长公主殿下伴读,听闻曾为在下之事起过争执。姚小姐曾因退亲想过诸般手段,不知真假?”“……”她与姚惜、尤月在仰止斋中的争执竟已经传出去,都为张遮所知了?姜雪宁怔了一怔。紧接着又想,天下的确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也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张遮此刻问起,她又该不该答呢?姚惜曾想过种种手段甚至想泼人脏水,都是真的。可她毕竟有私心,若对他说了,好像打了人小报告一般。若是隐瞒呢?眼前问她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是张遮。姜雪宁终究无法对着他撒谎,但“是真”两个字也不知为什么就说不出口。也或许是那一刻她心里某一种猜测与期许压着她,让她一颗心狂跳,忘了要说什么。张遮看她模样,便道:“我知道了。”姜雪宁吓了一跳:“可姚小姐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张大人若看了她复所回复之信函,也该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张遮垂目,只淡淡道:“退亲。”第69章第069章很喜欢,很喜欢他要退亲。他不喜欢姚惜。这样的两句话,忽然就从姜雪宁脑海深处浮了出来,像是两块石头一般砸进了她的心底,打破了她强作的平静与镇定,带来无限的欢欣与雀跃。再不需要有什么顾忌。因为是张遮自己不喜欢姚惜,是张遮自己要退亲,而她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没有使什么暗中的手段,她仍旧遵守了与他上一世的承诺,不算个坏人。姜雪宁心跳快极了。张遮说完这二字后,便又道了一声“多谢”,一声“告辞”,转身沿着那长长的宫道去了。天上的明月发暗。星光却因此璀璨。明明这为夜色笼罩的深宫里处处都是不可测的危机,可姜雪宁却觉得满天的光华都披在他身上,而她竟无比地想要化作其中一道,为他照亮崎岖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