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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从右手八法教起,准备循序渐进,由易而难,所以先讲的是抹、挑、勾、剔,由他先给众人示范过了一遍,再叫她们有样学样跟着来。当中有一些世家小姐早就学过,自然一遍就会。奉宸殿内于是响起了简单断续的琴音。然而……总是有那么一道,或是急了,或是慢了,有时短促,有时长颤,中间或许还夹杂着手指不小心碰到另根琴弦时的杂音。谢危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原本一道琴音混在这众多并不整齐的断续声音中,并不明显。可他学琴多年,造诣颇深,早练出了一副好耳朵,听这一道琴音只觉如钝剑斩美玉,锈刀割锦缎。突兀难听,刺耳至极!他听了有四五声之后,终是有些不能忍,向着那琴音的来处看去。不是姜雪宁又是何人?人坐在那张琴后,看姿态倒是副抚琴的姿态,尤其她有一张远胜旁人的脸,娇艳明媚,加之十指纤纤,往琴弦上一搭便是赏心悦目。然而那手指落到琴上,却浑无章法。怎么看怎么像是鸡爪子!落指更不知轻重,轻的时候像是吹棉花,重的时候活像是能把琴弦抠断!谢危端看那几根琴弦在她手指底下颤动、吟呻,只觉一口气在心口堵住,眼皮都跟着跳了起来。坐得那般架势,却弹成这鬼样!难怪方才夸她一句她要心虚了。姜雪宁还不知自己已被谢危盯上,只是觉得一双手不听使唤。上胭脂水粉的时候,稳稳当当,一落到琴弦上就失了准头,摸不着轻重。想来其实不奇怪。别的女儿家年纪小时都学了女红,唯独她在那年纪,还在乡野之间撒开脚丫子跑,河里摸鱼有她,上树捉蝉有她,拴着别人家的鸡鸭出去遛弯儿也有她……从来没学过什么精细雅致东西。对琴更没什么兴趣。好听归好听,但也就是如此了。哪里听得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这一双手,这一颗心,要她学琴,可不要了她小命?姜雪宁是越弹越觉得自己的音和旁人不一样,心也就越虚,偶然间一抬头,谢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手一抖,差点没把琴弦挑断。谢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没学过?”姜雪宁觉着自己浑身都僵硬了,战战兢兢回:“先生不是说权当自己没学过,从头开始,重新来过吗?”谢危眼皮又跳了跳。姜雪宁于是觉得脖子后面冒寒气。谢危忍了没发作,再看一眼她手底下压着的琴,只道:“你且坐着,别糟蹋这琴了。”果然是看出琴的来历了!姜雪宁心底顿时哀哀叫了一声,暗道自己早该想到的:姓谢的好琴成癖,燕临说寻张好琴去上学必能讨得他喜欢,却不知好琴并非人人能弹,若是人配不上琴只怕非但不能讨好了谢危,反惹他嫌恶。如今便是她配不上琴啊。谢危同她说这两句话虽是压低了声音,可奉宸殿就这么大点地方,旁人焉能听不见?一时周遭练琴的声音都小了些。众人微妙而异样的眼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姜雪宁听谢危叫她“且坐”,便不敢再伸手碰那琴了,又琢磨既是自己配不上琴,那换一张自己配得上的,也就不算糟蹋了吧?于是期期艾艾道:“谢、谢先生……”谢危见她乖乖不碰那琴了,脑袋里刚才绷起来的那根弦总算松下去两分,刚要转身走开,听见她声音,不由一停。姜雪宁心提到嗓子眼儿,鼓起勇气道:“要不我换一张劣琴?”“……”谢危那沉沉的戒尺压在掌心里,修长的手指握得不由紧了那么两分,重看向她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抽,目光也沉下来。还当她是乖觉了。没料着,半点不去想自己如何能配得上琴,反要换一张劣琴来配自己!他冷了脸,只执了那戒尺,往殿门外一指,道:“你先出去。”姜雪宁愣住了。她顺着谢危所指的方向看去,脑袋里是轰的一声,完全一片空白。人跟失了魂魄似的。纵然是腹内有一万句困惑一万句不甘,可对着谢危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时眼眶都红了,直到起了身从殿内走出去站在外头廊柱边上,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又开罪了他,竟要被他罚出来站着,丢尽颜面。便是上一世她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姜雪宁昨夜就没有睡好,忧心着勇毅侯府的事,今早跟着谢危学琴更是绷紧了神经,唯恐惹他生气,此刻站在廊下,真是越想越生气。没了上一世的尤芳吟就罢了,为了勇毅侯府的事情用周寅之也罢了,重生回来还要被个谢危提溜在眼皮底下,可这一世她又没做什么真正的坏事。凭什么待她如此严苛?原本是三分的委屈,想着想着就成了十分。姜雪宁也不知是哪个地方被戳着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愁苦都一股脑儿冒了出来,眼底一热,那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举袖擦了想忍。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根本不听她使唤。谢危说的原是“你先出去”,只打算先同其他人讲上几句交代她们练习,便出来单拎她说话。可谁料交代的话才说了没一半,就听见外头传来隐约的哽咽之声。他转身向殿外一看,顿时一僵。那颜色明媚的少女今日穿了一袭雪青的弹墨裙,身形纤细,立在廊下柱旁,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面哭还一面擦眼泪,真叫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当年回京路上遇袭,摔得满身是泥,似乎也没见她哭过……谢危瞧着她,觉着有些遭罪,抬手轻轻一压自己的眉心,不由把声音放软了几分,道:“别哭了,进来吧。”姜雪宁哽咽声顿时一停。她觉着自己哭其实本跟谢危没什么关系,只是由着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