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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锅在盐井附近引气燃烧,晒卤、滤卤,最后煎盐。如此产出来的盐,称为“井盐”。蜀地的井盐行销南北,十分出名,因此在自流井这个地方,出现了大大小小上百家做私盐的盐场,朝廷也管不过来。任为志祖上三代都在经营那家盐场,传到他手上正好是第四代。可一口井如何能经得起上百年的开采?蜀地的盐井都是“大口浅井”,一口井只能打那么深,顶多只能将井挖得大一点,以取到更多的盐卤。可随着盐卤的汲取,其卤水的高度会渐渐降低,最终降到盐井深度以下,然后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汲取出更多的盐卤。盐井就会成为“废井”。盐场也会跟着衰落。任为志接手的便是这样一家眼看着便要衰落的盐场,长工们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家业说垮就垮。人在绝境之中,骤然面临这般的压力,很难接受。所以在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挥霍金银,饮酒消愁,成日里坐在空荡荡的、除了废井一无所有的盐场上恸哭。但忽然有那么一天,他摔倒了酒坛子。还一没留神按了下去。地面上是坚硬的泥土,他一掌按下去,酒坛子的碎片便慢慢扎进了土中。于是这样一个瞬间,叫他于万般的困顿和满心的黑暗中,灵光乍现!任为志忽然就再也不喝酒,甚至连门都不出了,成日关在家中,买来各种营造之书,竟然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潜心研究,画出了几张复杂的图纸。可这时的他已经没有钱了。周围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借钱给他。任为志只好亲自上京来想要求以前父亲的一个朋友帮忙,岂料他父亲的这位朋友听说他来了,倒是好生待客,也肯借一些小钱给他,但要说借几千上万两,却是百般推脱。任为志在京中磋磨了两个月,终究心灰意冷。他挂心家中的盐场,不得已之下才向京中的其他盐商放出了自己研究出了新的工具能开采“废井”的消息,希望能以将来盐场的分红作为答谢,筹得一笔钱,赶紧回家实行自己的计划。这一样新工具,便是后世闻名的“卓筒井”。上一世,姜雪宁在宫里听说这个故事,是沈玠召见蜀地的大臣们的时候,任为志已经在家中的盐场吊死了有三年。他的确从京城筹措了一笔钱回去。回到四川好一番折腾之后,也将这“卓筒井”制作出来,可他运气不好,在试用卓筒井的第一天晚上,便打到了盐井更深处的炎气,且当时外面有灯笼的明火,炎气上涌,沾着明火便立刻烧了起来。整座盐场毁于一旦。用楠竹制成的第一架卓筒井也在火中倒塌。更有甚者,好几名长工在火中丧命。先前借钱给他的那些商人,几乎立刻逼上门来,要他偿还。任为志山穷水尽。盐场毁了,卓筒井没了,既要赔长工的命钱,还要赔商人们投给他的本金,走投无路之下变卖了家中传下来的祖宅,在清掉所有债务的那一天,一条麻绳将自己挂在了盐场那只留下的残骸的卓筒井上,结束了他坎坷的一生,离开了人世。在他死后三个月,留在匣中的图纸被人发现;在他死后四个月,第二架卓筒井被人制造出来,成功往地下打出了二十多丈的深井,汲出了以前从来不可能碰到的、藏在“废井”二十丈深处的盐卤;在他死后一年,卓筒井已成为自流井盐场“小口深井”采卤所必备的工具;在他死后三年,自流井凡有盐场之处,必供奉他的画像!也就是说,任为志发明的卓筒井,是完全可以用于开采地层深处的盐卤的,只是他自己运气不好,没有能够撑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姜雪宁还记得,上一世的尤芳吟同自己谈论她白手起家的经历时,也曾感叹过错失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因为并不知道任为志当年在京中筹钱。她还说了什么“钻井技术”和“天然气”之类的话。这些古怪的东西,姜雪宁也听不懂。但她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这中间会有多少牵动人心的曲折。“要知道一件事要做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中间说不准会经历许多山穷水尽的绝望,可咬牙撑下来才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姜雪宁凝望着尤芳吟,给她讲着意味深长的故事,“这任为志既然敢借这么多钱还说自己能开采‘废井’,想必这‘卓筒井’是一定能用的。若他有足够的钱,抢占先机,把别的盐场都不要的‘废井’给买下来,再以‘卓筒井’取卤制盐,天知道会做出多大的一番事业。”什么采卤制盐的事,尤芳吟听得有些一头雾水。但这不妨碍她理解到姜雪宁话中的关键。那就是——这个任为志,是个有本事的人。如果投钱给他,就算中间可能赔很多,可只要咬咬牙撑过去,便能打开一片新天!姜雪宁知道她至少是听懂了最关键的那部分的,眸光轻轻一转,想起尤月来,便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提醒尤芳吟:“要知道,这一次消息我得来也十分不容易,你可千万别又到处去说。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是卖了丝就好,这一次可要经历难熬的过程,中间若出点什么变故,说不准还要把所有的钱都搭进去。这是个长久买卖,且中间的折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若有沉不住气的人知道,一时冲动也去投了钱,最后连本都收不回来,可不是害了人家吗?”尤芳吟攥紧的拳头没有松开,听见姜雪宁这番话时,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但她没有说出口。当下似乎思考着什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芳吟谨记。”姜雪宁便道:“该指点的我都指点过了,今天你也出来够久了,家里还有那么个厉害jiejie,可不敢再多留你,我送你出去吧。”尤芳吟便起身来行礼。姜雪宁起身来踩了绣鞋,送她到门口,临了了又往她手里塞了个药瓶:“这是给你的药,好好地把伤处敷了,很快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