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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通的卵形,冬天也不会变色,没有银杏那么热烈,没有枫叶那么妩媚。树会开花,连花也没什么特别,不香不美,唯一胜在花多。浇下一滴水,开出满树花。这是他的鹿白。此时此刻,两人一骑正在这样的树林中穿梭。惊鸟,碎花,霜冻,逃亡。天色将明,窦贵生突然开始发热。蔺山的地形没人熟悉,昨天几个时辰没睡,窦贵生也不过只从杨信那儿了解了蔺城的布局,还仅仅是一层皮毛。握住缰绳的手不自然地发烫,发顶的呼吸渐渐急促。鹿白稍稍用力,掰开窦贵生僵直的胳膊,扯开他的衣襟,半背半扛地把人捆在身上。他们已经走得很远很久了,远到丝毫听不见蔺城的炮火声,久到“收复蔺城”的战斗已经全面结束了。“小白,”窦贵生岣嵝着身子趴在她背上,低语道,“你今年多大了?”听着挺清醒的,一细究内容,就暴露真实面目了。这下你可真落到我手里了,鹿白心道,却提不起任何报仇的心情,就连方才咬他那一口,也没有丝毫欣喜或快慰。光顾着把石头往嘴里藏了,连老太监的手是咸是淡都没尝出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鹿某人坦坦荡荡,过往恩怨,不跟他计较就是,鹿白跟自己反复强调道。今天,此刻,现在,一切清零,从头开始。“回窦公公,我今年十八了,您老要作甚?”鹿白一边搜寻安全的藏身之处,一边还要分出心思应付难缠的老太监。窦贵生软绵绵道:“再过几天,唔,约莫半个多月吧,我也就三十又一了,照这架势,我都能当你爹了。”鹿白没听出来他故意在学自己,心不在焉道:“啊,是吗。”窦贵生:“是,你跟苏福年纪相当,又喜欢他,说来我的确算是你爹。”鹿白:“我可没有你这么个爹。”却忘了否认前一句。今天依旧是阴天,不过已经比方才亮了不少。鹿白终于从稀疏、杂乱的密林中找到一块合适的石头,背风,挡雨,还有掉落的鸟窝可以充当坐垫,不至于让老太监的尊臀遭受冷遇。把人安置好,鹿白才忿忿不平地叹了口气:“唉!”她跟村头聚众抽烟的无业青年一样,把薅来的草杆别在耳后:“你说我这不是自找罪受吗!要是还待在莫啼院,再过一整个时辰我才会起,然后伺候十六殿下吃饭吃药,写写字,念念书,跟殿下玩一会儿,这一天就过去了……现在可好!”“现在可好。”窦贵生接过话头,“你跟老太监成为天涯沦落人了。”老太监几个字咬牙切齿,显然是故意曲解了她提起“十六殿下”的用意。鹿白从话里嗅出了一丝醋味儿,忍不住义正言辞道:“窦公公,重点是这个吗,啊?”“蔺城是朔北连通中原的要塞,通九郡,连三江。收了蔺城,陈军一边可从水路南下,夺甘唐二州,一边可长驱直入,直抵西京。西京最少半月,最多年前能下,再往前一路畅通无阻,到时与甘唐两州北上大军汇合,合围京城,能抵抗多久?指望谁,指望栗赫的援军吗?蔺城失守,督军如之奈何!”还在这儿花啊草啊莺啊燕啊呢,清醒一点好吗!窦贵生似乎是在思索她的话,半晌才凑过来:“我可没教过你兵法,你说你跟哪儿学的呢?十六殿下教的?”刚说完他又自己否认道,“十六殿下可不会这个。”“陆白,你……你究竟……”他的眼睛头一次完完整整地张开,泛红的眼睑和布满血丝的眼白仿佛刚刚哭过。有一些迷茫,有一些好奇,还有一些不属于鹿白的理解范畴。鹿白泄气,现在他们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他现在神志不清,就知道跟她胡搅蛮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跟你一样,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但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她一直觉得,那些丢失的记忆只是被冰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随着温度的缓缓升高,终有一日会抵达熔点,渐渐结冻,然后在某一瞬间,它们便会全部回来。毋庸置疑,她的海马体受损过程一定是暂时的、可逆的。片刻后,她便触及到了那个熔点。当时他们正走到一条溪水边,两人都很高兴。阴云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鹿白就知道不能再等了。天亮了,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只凭着一个东边的方位,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且过了这么久,她确信不会有人再追来了。窦贵生仍然没有退烧。他额头不烫,手也冰凉,但烧红的颧骨和干裂的嘴唇却出卖了他的真实状况。“你真惨。”鹿白逐渐肆无忌惮,反正现在他无力反抗,顶多迷迷瞪瞪地瞪她一眼。消停的时候还是挺好一太监,只要别张嘴就行。“还有,我真伟大。”此外,她对为窦贵生找水喝的自己做出了高度评价。马上挂着一个水囊,路上漏了大半袋,只剩点底儿,显然不够。骑着马竖着耳朵听水声时,鹿白的思绪随着窦贵生的呼吸一起一伏:如果他烧个没完,她该怎么办?如果蔺城失守,邓帅被俘,他们还等得到援兵吗?万一他伤口感染,就此死了呢?几乎是刚一想到“死”字,她就望见了山涧的一股细流。马蹄哒哒飞奔过去,拨开遮盖视线的树枝,她才看清,除了溪水,还有四散的尸体。伤口瞧着很新,也许昨晚才发生过一场恶斗。鹿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用手肘碰了碰窦贵生:“窦公公,到了。”窦贵生烧是烧,但闭目养神了这么久,已经比之前清醒了许多。下了马,他用脚踢了踢才咽气没多久的陈国士兵:“起码死了两个时辰。”“是邹将军到了吗?”鹿白有些兴奋。“未必。”窦贵生不置可否。不过瞧这样子,快要走出山了。既然死了人,这处的水就不能喝了。两人牵着马,准备去上游看看,鹿白的脚步却倏地在一人身边停下了。那人衣衫凌乱,脖子上有一掌多长的刀痕,半边脸被血污覆盖,已然看不出全貌,勉强看得清的只有半张脸。他两手在胸前交握,安详又平和。没什么可看的,她却在那人脚边站了许久。窦贵生站在她身侧,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看什么——”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鹿白脸上已是泪流满面。窦贵生不禁愕然:“你认得他?”鹿白摇头。“他与你认得的人长得像?”鹿白又摇头。“那你哭什么?”鹿白茫然地“啊”了一声,抹了把脸,呆呆盯着手心的水渍:“我哭什么?”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一股混杂着强烈悲怆和愤慨的情绪兜头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