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爸爸叫我相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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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叫我相親了。 他說我快畢業了。拿到畢業證書就可以嫁人了。他說人家家裡是干部,看我會念書,才同意跟我見見。我可千萬不能搞砸了! 媽媽給我弄頭髪、挑衣服,還化了妝。就像幼稚園上臺表演時要把臉涂得紅紅的。我并不覺得浪漫,只覺荒唐。 我到了那間茶室。 對方輕輕說:“啊。” 他站起來,為我拉開椅子。 如果是別人做,一定顯得造作。然而他本來就是黑白電影裡的君子、從另一個世界映過來的太陽。他做什麼都合理。什么都美好。 我的腿酥軟。賀先生攙著我,我才能坐進椅子裡。 他問我,上次的藥膏還好用嗎? 我沒有用。兩支藥膏我藏在床頭。當時我想,它們治不了我的傷,我也不要它們治傷。我寧愿用手將傷口拉開,把它們藏在裡面。反正是要疼的,我愿意用我的疼來感受它們的存在。這樣,至少我活得有一點意義。有那麼一點點東西是讓我想為之活下去的。這一點點東西對我是如此重要,我不知道怎樣解釋,我說不出話。我在他面前總是說不出話。 背景音樂舒緩如風和日麗時拍堤的海浪。他好耐心的對待我。我想著自己化著這樣可笑的大濃妝,頭都不敢抬。若這一日,就僅僅這一日,我能眉清目秀、不失體面的伴他左右,得他一點好感,我死也甘。 賀先生叫侍者拿單來簽。 所以這個約會結束了。我搞砸了它,到底。 “最近有什麼開心的事嗎?”賀先生和譪的問。 這也不過是一句禮貌的寒暄。其實他連這句場面話都不必對我說的。他太體貼。而這可能是今生我最後一次有機會聽他向我發問了,哪怕只是客套。我再不搭腔,就沒機會了。 我想說,我遇見的最好的事就是你。但我也知道不能這樣表白。 於是我說起那天音樂教室,我在桌子上寫了字,竟然有人回復了。那個人的字跡很漂亮。比起來,我的字太醜了。我羞愧的低下頭。我說我要好好練字。 賀先生接了侍者單紙,金筆尖的鋼筆行雲流水的簽下去,字跡清正剛勁。 我瞪大了眼睛。 “謬贊了。”賀先生微微一笑,“你的字很認真、很可愛。” 他替我拉開椅子,和氣的扶我站起來。他陪我走出去,特意放緩步調來配合我。 我很害怕。我不想就此分開。我忽然道:“那天也不是我生日。” 在音樂課桌上寫字那天。根本不是我生日。不是任何日子。我只是忽然想祝自己開心。我又沒什麼由頭祝自己開心。只有生日罷。好像一年只有那麼一天,我才配給自己一句小小的祝福。 他點點頭,很理解的樣子,沒做任何評價,甚至也沒有跟我說再見。他就這樣沿著街道往下走。我也跟著他走,竟好像,一起散步的樣子。我恍恍惚惚的,又歡喜,又恐慌。 他駐了足。 我心往下沉,但至少不恐慌了。像一塊石頭終於落地。這是結局了。我們的故事在這裡完了。 他頓了頓,向旁邊對我示意。 我:……??? 他無奈又好笑的揚了揚唇角,再次向那邊指指,要我看。 是個美容美髪院。 我如在夢中,騰雲駕霧的順著他的意思走進去。他讓人替我將臉上的妝洗了,頭髪也洗凈髪膠、吹乾。 他道:“是不是過敏了?我看你很不自在的樣子。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我一定在做夢。沒有人能對我這樣好。特別是他。我一定在夢裡。 他忽然仔細看了看我的臉。我有點慌。我臉上長出糟糕的東西來了嗎? 他讓人拿潤膚膏給我,說:“臉還有點乾。” 我接在手裡,呆了片刻,害著臊,側轉一點身子,才往臉上涂。 他的手伸過來了,觸碰我的頭髪。他替我把頭髪攏在後面,又讓人幫我扎起來。他道:“編成辮子吧。她梳兩條麻花辮好看。” 我的手掌覆在我自己的臉上。 他說我好看。 那天我跟他一起步行回家。賀先生一直送我到家。我不覺得腿酸,只覺路短。 快到家門我恐慌起來。我怕爸媽說什麼不好的話,惹賀先生不高興。我催他回去吧! 但賀先生堅持要看我進家門。 這讓我感覺我自己好重要,在被一個人、特別是這樣優秀的一個人,好好的珍視著。 幸虧家裡是黑的。應該沒有人在家。沒有家人會在他面前出洋相,真是太好了。 我輕輕闔上門,聞見一股濃烈的酒氣。我打開燈。桌上是殘余的酒菜,爸爸鼾聲如雷。我把額頭貼在門板上一會兒。賀先生一定已經走了。我慢慢的收拾睡覺。慢慢的,就像怕驚醒一個殘夢。有時候會這樣的吧?其實明明已經醒了,但因為那個夢太美太好的關系,你舍不得醒,所以,就好像如果動作輕一點、慢一點,還可以哄過你自己的腦子,在那夢裡停留再久一點似的。 一個碗飛過來。 我本能的脖子一縮。碗貼著我頭皮飛過去,碎了。是爸爸。他什麼時候醒的?我竟沒有意識到。爸爸扯住我的頭髪,一個巴掌將我打在地上。我說過,爸爸很久沒有打過我了。即使他打我的時候,也少有打臉、而且打得這樣狠的。 我手壓在碎碗上,流了血。 爸爸罵我娼婦,說跟我相親的男方根本沒去赴約,問我這大半夜都是在跟誰鬼混。 我想:還好賀先生已經走了。 我鼻端滿滿的酒臭,與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