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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的那一眼,我的灵魂再次回归到躯壳

    00

    那是我遇见他的第一天。

    我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01

    「高二分班之后,这个教室的学习氛围浓厚到吓人。已经!整整一个月!课间都没人说话的!」

    我忿忿地落笔,愈写愈快。

    「直到第一次运动会——天晓得经过这次运动会,我对这个一年一度的校园必备节目有了多大的改观!」

    秋天的云层还没积起来,为了遮住裸露的皮肤习惯性在短袖外套一件秋服。校服里秋服的质感最好。

    上一个运动会怎么过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场地里干坐了一整场活动……?

    总之这次被安排跟着运动员身后去帮忙了,说是帮忙,其实也左不过喊两声加油,或者跟着班里为数不多几个认识的女孩子扎堆。

    但太阳依旧刺眼。下雨之后的太阳甚至变得虚幻起来,云层彻底散了个干净,整个世界开始泛白。

    每个运动会的必备节目必然不是所谓开场舞、团体赛云云,必定有一场雨等着这个时机落下。

    红色的塑胶跑道还是湿漉漉的,一块一块像是霉斑。跑道外侧花坛里树也稀稀落落地长着,倒衬得墙壁更白了,在发光。看得头晕。

    我看着中年斑秃的前化学老师站在跑道一侧准备开发令枪,默默在心里敬而远之了一番。转身朝后面跳高场地挪去。

    之前他劝过我们不要学化学。说是考试成绩不出挑,学了也只能当炮灰。当时好像我面上应得飞快,后来还是没听他的,于是现在真挤进这个班里给人当炮灰了。

    “等下会有我们班的,喏,班主任在那,看见没。”

    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班同学,听她开始介绍场上的情况。

    “哪?班主任在哪?”

    身边又开了新到的同学,一来就开始打探情报。

    “对面啊对面。站杆子左边。”

    “哦哦哦看见了。”

    我发出疑问,“这个,要喊加油吗,跳高?”

    “不用的,就旁边当观众凑数就好了。”

    情况还没彻底搞清,场上的比赛却一刻没停。

    “背越式!背越式!”

    有人开始起哄。

    等搞清楚起哄的原因——有几个学长已经在进行最后的角逐了,加码越来越高,要上新的方式了。

    “搞了半天原来还没到我们这届啊?”

    身边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我却已听不清了。大脑自动屏蔽掉身边的声音变成“嗡——”的一声,身体被钉在原地。

    刚刚有个非常漂亮的背越式。非常漂亮的学长。

    他轻松一跳之后起身走回起点线,背影有些泛白。我这么想着。跑道还是湿的,太红了。我有些口干舌燥。

    等回过神来还能听见周围一圈观众“哇”的声音。

    “他是几班的,那个刚刚背越式的学长。”

    “不知道诶。要么去问问班主任?她肯定知道。”

    “怎么,问人家班级,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还看着他在发愣。心里想得却是,对,我看上他了。

    很久以后提起当初见面的场景,莫弈总是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翻开手机里相册的收藏夹,对他说,你知道当初运动会我问了多少带相机的同学才找到这张照片吗。

    照片上是他未曾露脸的背影,白色条纹的夏季校服在滤镜下泛着白光。塑胶跑道还是湿漉漉的一片深红一片干红。颗粒感强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别人为主体的照片中截取出来的部分。

    拍照的任务自然落在带相机的同学身上。万幸颁奖顺序也是按照项目进行的先后来的,我拉着负责摄影的同学早早过去蹲点——刚好负责颁奖播报的人轮流到我们班时是跳高组。

    莫弈。爽口的名字。我蹭着看颁奖的名单,班级姓名一目了然。

    颁奖台子是简略的背景板和三个木头站台,设在一处非塑胶的篮球场里,一小片竹子被两米多高的铁格子网网在一侧。倒很是出片。

    莫弈学长不出所料拿下了冠军。

    高三六班。主修生物的。

    只可惜高三在另一栋楼,平时就算走错楼层也看不见。连生物老师也不是同一个。

    晚自习下课后回寝室也总爱绕着往隔壁教学楼下楼层。感谢连廊遮风挡雨,大家总这么说着。

    连廊顶上是学校定制的名校牌子,不大,两面印的学校也不一样。二楼一整条连廊顶上挂了一路。窗玻璃倒是从不清理,不知道从哪一届流传下来的法则,积起的灰上写满了各种字。

    路过连廊时总是喜欢往窗户上多看几眼,直到我看见了莫弈的名字。

    很是新鲜的手指划痕,画着一个爱心,里面是他的名字。还没有再次落灰。

    窗外那盏瓦数过大的灯晃得我眼睛疼。托它的福,要不然根本不能在这条没有灯的连廊上用手指写灰尘字。

    后来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数学学完开始一轮复习的第一周周考,我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掉了下来。无他。新分到的数学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老师。年纪三十出头,据说跟我的老数学老师曾经是大学情侣。

    高一的数学我忙着和老数学老师半死不活的教学方式相看两厌,索性班主任休了半年病假,那个学期顺理成章成了散养的野人,没怎么被管过。

    一换新老师我的学习兴趣就上来了。每天靠一包咖啡撑着过日子。早上到教室先来半包,剩下半包留着中午午休加餐。

    一个学期,我忙得无暇顾及其他。

    其实还是有灵魂回归躯壳的瞬间的。

    我在搬水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饮水机桶装水是靠每个班自己去领水处凭水票搬回教室的。我们班按照两个人一组轮流。我和同桌一组,她是个非常漂亮又孔武有力的女孩子,清清瘦瘦,完全看不出能一个人扛水上四楼。

    我们一开始商量的是一人搬一半的路程,直到有一天搬水到半路我被拉去突然干活时她把手一挥,说,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那一天,我被拉着去处理突发多余的活。转身看见了他。

    他似乎也是来搬水的,手里应该拿着水票,即将走进阴暗潮湿的行政楼一楼。

    或许也不是来搬水的。毕竟行政楼是真的有老师在的。或许是来问问题的。

    行政楼只有一点不好,一楼后半段我没见过他们开灯,阴测测的。我希望他永远不要走近阴暗潮湿的地方,永远不要被黑暗吞没。

    「看见他的那一眼,我的灵魂再次回归到躯壳。」

    我一下子说话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对着同桌说,好,那……那我们下次,那下次我搬全程。

    或许应该还有更多的。

    打扫包干区时路过的人里应该有他;中午从食堂回教室也总偏好走遮阳的连廊,会路过他那栋教学楼;不知他是否也是班级纪律检查的一员,会在每个眼保健cao环节出现在窗外盯着有没有人睁眼……

    总之我还是和他有联系的,虽然不多。

    虽然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好消息是在期末考成绩出来后要按成绩进行不同档次的培优补差——其实也就两个档次,培优和补差。据说是下学期一开始就进行。

    更好消息是,高二和高三是同一批进行。因为人少,一个走班教室容纳得下。索性两个年纪进度大差不差,无非是复习和复习了几遍的区别。

    我看着公布的名单,万幸,靠我的狗屎运,成绩排名刚好够白嫖一次免费的培优班。

    寒假远比暑假来得更为短暂。

    大年三十前几天才刚放假,期末考结束的这段时间里我把因为要大考搬回寝室的书理了一遍,打算放生某些无用的重量。每门课都是连着上两三节,地理老师仁慈地给我们每天放一集“航拍中国”,天天跟着天际遨游,游好了顺便再来一套老师根据纪律片出的卷子——纯大题分析版。

    我一边看着多媒体屏幕一边手下动作不停,坚决不停笔——这是职业素养。一节课片子看下来卷子写的七七八八,然后把酸奶吸管一咬开始偏头漫游天际。

    靠窗的位置总是有利于观测外界的动静。比如看着窗外被教学楼和连廊挡住一半的太阳。

    那侧最近的教学楼,是高三的。

    学校似乎格外偏爱在教学楼之间修一些花廊啊花坛什么的。从四楼望下去还是一片稀稀拉拉黄绿色。以及格外扎眼的绑在墙外侧的红幅,上面写着“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之类的激励语。

    冬天的早上生冷。冷到红日悬空在电线杆上,还未升起就硬生生被我当成了“乌鸦”的背景——当然“乌鸦”也是被我冤枉的栖停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灰、红。

    “走向恢宏啊!”我这么大声感叹着,一路冲向远处的连廊出口。

    然后和转角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刚从小卖部买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吧?”

    我低着头要去捡我的早饭和零食,一个劲地说着抱歉。对面的同学似乎被我吓到,但很快反应过来也蹲下帮我捡东西。

    等他把东西拿在手里不知所措时,我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未开封垃圾袋。

    照顾着臂弯里东西实在不能在同一个人同一个地方前后不过一分钟内二次落地,小心翼翼抖开一个口子。

    “谢谢、谢谢。”

    我把书也一并塞进垃圾袋,撑开口子往前一递,才从羞赧的低头中缓过神来,抬眼看面前究竟是谁被我撞到了。

    而对面只是颇为耐心地等着我又忙又快但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动作。然后把刚刚捡起来的小零食往垃圾袋里一放。

    我这才发现。原来所思之人近在眼前而已。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啊”了半天又说了句谢谢,飞也似的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