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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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梦的人说,如果有不经常见面的故人入梦来,就是她在思念你。 陈寻原本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因为但凡冥冥之中有更高的神明存在,那他安排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就都显得如此歹毒。但最近,他时常找人解梦,尤其是知道顾念良怀孕之后,陈寻更加频繁地出入寺庙。苍白单薄的男人站在大殿前,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抵在眉间,一遍遍地俯身,又一遍遍默念祈祷。 让这一切都是梦吧。 不是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身体不能再承受,而是他无以为继的爱和遗憾濒临崩溃了。 陪秦然从酒局出来,陈寻没有打招呼,一个人朝热闹的商业街走去,周围人声鼎沸,穿着校服的学生等在小吃摊旁边,大声聊着八卦;吃完饭的一家三口推着孩子散步,孩子的手腕上系着一个闪光的气球;情侣牵着手匆匆路过他,笑着赶去订好的餐厅......陈寻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陷进热闹的汪洋当中,他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永远在漂泊,永远无法沉浸。 也不是,陈寻又想起大学的时候,肖蔓年兼职做夜市的互动玩偶,穿着沉重的草莓熊壳子,傻乎乎地朝路人挥手招揽客人。那时候他翘课去找她,坐在她兼职的店里,搅动着咖啡,安静地看着玻璃外的草莓熊蹲下身忽然朝他比了个心。瞬间陈寻的心也跳起来,咖啡的香气似乎也能传输到神经,久违地,陈寻又感到饥饿,四周煌煌灯火,他也被拽入其中,额角生汗。 草莓熊比完心之后,跑到店里将陈寻拉出去,街道的喧嚣灌满他的耳朵,拂过额角的晚风带着烤蜜薯的香甜。草莓熊牵着他的手,拦住了路过的小女生,果然,这次女生们盯着陈寻的脸,答应了拍照和进店试用的请求。陈寻冷眼睨过去,但收到草莓熊请求的拜拜和比心,又弯起杏眼,柔美地笑着面对镜头。 他倒是心软,但好在,肖蔓年也不是个白眼狼,兼职超额完成任务之后,她带着陈寻去吃串串香,和陌生人一起围坐在煮沸的汤锅前涮串,陈寻第一次经历。但好在肖蔓年很上道,没有让陈寻蹙着眉头开口,自己帮他拿好串串,又用干净的筷子将菜和rou拨下来放到他碗里。 饥饿感返上来,陈寻看着肖蔓年笑吟吟的眼睫,伸手拨弄了一下她被汗湿的碎发,仔细地拢到耳朵。然后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用她递过来的筷子夹起碗里的土豆片咬了一口。 肖蔓年的脸被玩偶服闷得沁着薄红,她盯着陈寻咀嚼的动作,唇角弯弯笑得愉悦,给他拿了一瓶牛奶,拧开瓶盖后递过去。陈寻抬眼看她,杏眼水湛湛的,在路灯下融着橘色的海。 他拿了一串西蓝花,学着肖蔓年刚才的动作,仔细用筷子拨下来放到她碗里,眼尾弯弯,也笑起来:“碗里一点绿色都没有,肖同学,你好不健康。” “我都来吃这个了,我还要健康?”肖蔓年撇嘴,盯着碗里的西蓝花,苦大仇深。 陈寻被逗笑,正要说她,邻座的光头大叔却抢先道:“你这傻囡,你男朋友还不是关心你,嗯?长得漂亮还关心人,啧啧啧,年轻真好啊。” 肖蔓年无语地看着满脸嗑CP嗑到陶醉的大叔,刚想直接戳破他磕了一嘴假CP的事实。但还没开口,脸颊被捏了一下,扭头就见苍白秀美的少年无辜地弯唇笑,又夹了一筷子油麦菜递到肖蔓年嘴边,肯定道:“是啊,这年头像我这样漂亮贤惠又疼人的居家型欧米伽可不多见,也就你个傻囡囡还不知道赶紧抓我去结婚。” 下意识咬住筷子,肖蔓年被塞了一嘴青菜,拧着眉头像只兔子一样鼓着腮帮子不停地嚼。她反击似地拿起牛奶喂到陈寻嘴边,但少年却笑眯眯地张口,弯腰就着她的手乖乖喝起来。 “哎呦,我的傻囡也会疼人了,真稀奇,更想嫁给你了怎么办?” 陈寻又下了地下通道,大衣兜里手机震动起来,秦然的消息和电话同时打进来,但他随意摁了关机,自从获得秦然的信任进入高层之中,为了借势陈家,公司许多合同都经过陈寻的手,最后才能促成。至于其中的灰色地带,虽然秦然有所防备并没有让陈寻接触,但朝夕相处,又是他的“枕边人”,陈寻当然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现在的秦然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当然也知道,真的逼急了陈寻,最后鱼死网破,他们只能去阴曹地府再做一对怨偶了。 听到“您拨打的对象已关机”,秦然暴怒地摔碎了手机,重重砸上车门,他看着副驾驶上,陈寻不小心掉落的平安符。 他最近很热衷于这种类似于心理安慰的迷信活动,不免发出一声嗤笑,秦然拿起平安符,翻开,背面是陈寻一笔一笔工整的字迹——肖家蔓年,福佑安康。 又是......肖蔓年...... 秦然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偶尔在折磨得陈寻意识恍惚时,他不会喊疼,也不会求救,只是用破碎的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凑,不停地念着:“肖、肖蔓年,好好的,等、等我,一起,我们一起去买花......” 每次这个时候,秦然便会更加明白他不爱他的事实,但没关系,作为一个腺体被割掉的残废,他因为玷污陈寻这份爱情而更加兴奋。 “看着我,”每一次秦然都会咬破他的唇瓣,然后掐着陈寻的脖子,让他痛苦地仰视着自己,然后在他如梦初醒的悲苦中,放肆地笑着宣布:“陈寻,没有一个阿尔法,会要你这种被上烂的欧米伽。” “而且,你心念的那个人,有她自己干净又忠贞的爱人陪着疼着,你说,她凭什么还记得你?” 生命具象化地在自己指尖流逝,秦然满意地看着身下的青年散发出沉沉的死气,那是和他一样腐朽的味道。终于,秦然温柔地松开手,抱着了眼神空洞的陈寻。 “真好啊,亲爱的,你要永远和我烂在一起了。” 桥洞下有白胡子老头铺开破旧的毯子,八卦经图上潦草地写着解梦问卦占卜吉凶。陈寻走过去,停住了脚步,安静地看着一会,没有开口,老头却忽然戴上老花镜,从签筒里抽出一根,递给面前的青年。 “无执故无失。”陈寻念出签文,抬眼望向老头,却见他点头,说:“你执念太重,又忧思过甚,经年累月,只会损伤自身,修不出圆满。” “是吗?但大师,”陈寻将木签递回去,弯唇清浅地笑道:“但我这样不人不鬼的,就靠着这点执念苟活了,你要放下,不就相当于杀生吗?” 老头叹气,问他:“没有结果也不放下?” “不放,她活着我就活着,她离开我就离开。” “那好,那我再送你一句签文。”老头随手捡起地上火锅店的宣传单,从口袋里拿出没有笔盖的黑色签字笔,快速地写下两行字递给陈寻。 “不以有行,亦不以无行。世事如此,就不要执着于既定的事实,更不要执着于不曾发生的机缘。若你能想通,假也是真,真也可作假。” 陈寻将签文收好放到衣兜里,和之前求过很多的签一样,有好有坏,他听着解签人笃定地说:“这是一段好姻缘,你们一定会有好结果。”那瞬间的欢欣不会作假,所以陈寻不愿去计较签文的真假,封上厚厚的香油钱,他很愿意在功德箱面前,为自己和肖蔓年虚无缥缈的姻缘一掷千金。 就仿佛,在佛祖的见证下,痴心妄想也会有份量。 那晚回到家,陈寻难得喝下热牛奶后没有吐出来,他洗了个热水澡,又点上了柚子和青苹果交缠的香氛。这种味道他找了好久,大学时候他曾问过肖蔓年喷的什么香水,她说是学校超市十元两瓶的打折沐浴露的味道。但陈寻偷偷买了一箱子,结果不是的,不是她的味道。 是九月金灿灿的阳光下瓜果被晒出来的香甜,也是春天刚挂果的树枝被风吹过逸散的酸和青涩。陈寻后来联系了制香的工作室,泡在一排排香料里,他无数遍想着肖蔓年,终于在一个月做成了这支香。 工作室的老板问陈寻要给这支香命名吗?当时的少年安静地想着很久,攥紧了玻璃瓶,忽然道:“祈梦来。” 祈梦来,绮梦来。祈你入梦,圆我妄念。 午间的阳光照在书立上,兔子贴纸泛出一层金色的微光。一双手捏着陈寻的胳膊,用力推醒了他。 “班主任来啦,快点,这节讲英语报纸。” 少女清凉的声音伴随着纸张簌簌的响声,陈寻眼睫颤了颤,心尖揪起,又疼又痒。攥紧了手指,他再睁眼,橙黄的日光和肖蔓年青涩的侧脸一起闯入视线。 脸颊上还有睡觉被书压的红印子,但她没有察觉,或者说顾不上那么多,在书桌里扒拉着成堆的卷子。 眼眶guntang而酸涩,泪雾模糊掉肖蔓年的轮廓,陈寻习惯性地陷入见不到她的恐慌,胡乱差点眼泪,他伸手抓住肖蔓年的手腕,在她疑惑地看过来时,红着眼睛说:“这次你喜欢谁?在我的梦里你还想喜欢谁?” “又怎么了我的小少爷?”肖蔓年抽出卷子,无奈地将陈寻的手塞到自己的校服袖子里抓着,她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后躲在书立后飞快地擦掉陈寻脖颈处的泪珠。 “不就是今天中午在食堂吃了李明明的一颗葡萄吗?你至于一个午休不理人还哭成这个样子吗?少爷,我虽然答应做你们家的赘媳,但也是要社交的好吧!” 肖蔓年依旧是嘴上不饶人,插科打诨地哄着他。恍惚间陈寻又想到从前躲在窗户后面默默听着她抱着顾念良撒娇耍赖的时候,心口的伤疤似乎又被划开,他疼得脸色发白,死死抓着面前女孩的手不放。 喉咙里吐出的字沙哑而沉重,他向她确认:“你喜欢我吗?肖蔓年,这一次你只喜欢我吗?” “又在问什么傻话啊小少爷?”肖蔓年作怪地把额头贴到陈寻的额头上,故作夸张地说:“我都带你见过姥爷和mama了,在我们村的宗祠里给列祖列宗上过香,不娶你,全家都得追杀我啊。” 陈寻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幸福,被家人祝福的爱情,坦诚在阳光下的喜欢,还有两个快乐而健康的灵魂,在青春里互通心意而又坚定选择。 真好啊,这个梦。他想着,弯唇唇角,却又眨落一串泪珠。轻轻用额头蹭了蹭肖蔓年,陈寻抽噎着,小声地对她撒娇:“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年年。” “什么噩梦?”她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一直真诚而温柔地注视着陈寻。 脸色苍白几分,光是想到那些事实,五脏六腑就忍不住被熟悉的饥饿感灼烧起来。陈寻额角冒出涔涔冷汗,抓住肖蔓年的手,他借她的力量也终于开口:“梦里你不喜欢我,你和另一个相爱又相依为命。我永远你爱情里的配角,永远只差一点,只差一步,但我永远只能和你错过,然后在人海里挣扎着窥探你的幸福,用你的生机哺育我的生机,用你的爱情验证我的爱情。我没法光明正大地爱你,但肖蔓年,不管怎么样,我永远爱你。” 茶褐色的眼瞳盛着水光,肖蔓年安静地注视着陈寻,看见他的眼泪,忽然也哭了,似乎这绝望的感觉从喜欢的人身上延续到自己身上。她忽然扣住少年的后颈,躲过老师和同学,在厚厚的书立后面轻轻吻了下他。 “很抱歉阿寻,我不能为另一个肖蔓年做决定。但是,我始终坚信,”她笑着,眼睫却沾着泪珠,梦境和现实中的肖蔓年彼此独立却又在这一刻重合,她轻声地,像哄睡一个孩子,呵护一个美梦。 肖蔓年对陈寻说:“不管是哪一个我,都想要阿寻此生有一个好结局。” 微风吹起玉兰花瓣,悠悠飘到少年的书页里。一颗颗眼泪打在花瓣上,像露珠颤巍巍晕开,杏眼水湛湛的少年哭着又笑了,他一根根手指挤到她的指缝里,用最亲密的姿势执手。 不以有行,亦不以无行。 想起那道签文,少年注视着年轻的爱人笑了笑,他点头,小声地说:“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年年,你真好,下课我去小卖部给你买薯片好不好?” ———— 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顾念良的肚子已经鼓起了很明显的弧度,柔软的毛衣被撑起来,男人一向美艳锋利的棱角也因为孕期激素变得更加柔和。肖蔓年自从经历过他前三个月的孕吐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几乎将他当成易碎品保护起来。寻常总是出门挖蚯蚓抓蚂蚱的臭毛病都改了,熊孩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每天早上守着给顾念良的肚子和大腿涂妊娠油。 “见梅说了,欧米伽都是爱美的,虽然你平时不说,但肯定背地里看着肚子上的小蚯蚓偷偷地哭,对不对?”妊娠油搓开在她的手心,然后缓慢地涂在顾念良的孕肚上。厮磨的触感让孕期的男人湿得一塌糊涂,他闷声夸着熊孩子懂事,脸却烧得通红,凌厉的凤眼也晕出一片水雾。 肖蔓年涂完妊娠油,到大腿根的时候抹了一把,似乎搞不明白为什么湿成这样,于是下床主动拿来毛巾,在顾念良羞愤的目光中,莽撞地掰开他的双腿,弯腰趴着认真地一点点给他擦干净,最后才上的妊娠油。 艰难地忍受完这一切,顾念良明显感觉胸前**的感觉更加剧烈,贴身的睡衣被晕开两团深色的湿痕,他悄悄拉上被子盖住,生怕肖蔓年看到之后又做出什么让他生不如死的举动。 “好啦,下次尿尿要去厕所了,不许再尿床了哦。”肖蔓年习惯性地捏了下良哥的大腿,拍了拍之后贴心地提醒他。 “唔......王八蛋。” 咬住舌尖止住了自己的闷哼,顾念良撇过脸,双颊陀红,一双充满水汽的凤眸艳丽而涩情。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跪在自己腿间一脸担心的熊孩子,伸手重新拉上窗帘。 退到腿弯的睡裤直接踢掉,顾念良抱住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小声地问:“肖蔓年,你的欧米伽现在很不舒服,你该怎么办?” “你不舒服!我看看!我给你看看!”肖蔓年急起来,伸手要扯他的衣裳,顾念良摁住她的手腕,慢慢往下带,水声咕唧咕唧响起来。 美艳的孕夫气息彻底紊乱,他吻住她,唇角翘起,开心地说:“那就辛苦肖医生检查一下啦。” 肖蔓年和顾念良错过了早饭,对此某位孕夫十分愧疚,帮熊孩子重新洗澡又换了身衣服之后,就立刻决定今天带她去最近的集市去吃些“垃圾食品”。 “所以只要每天早上把良哥的水给挤干净,我就能每天吃麻辣烫和淀粉肠了是吧?”肖蔓年显然很兴奋,坐在电车后座搂着顾念良的腰,脸不停地在他背上乱蹭。 轮胎压过一块石头,电车颠簸了一下,顾念良又惊又羞,嘴唇不自然地抿了抿,最后放弃挣扎,严厉拒绝了她:“可以每天榨干我,但是不能每天都吃麻辣烫。” “不公平!我要吃麻辣烫!” “你要我和你的崽子还是要麻辣烫?” “我......”肖蔓年嚣张的气焰熄灭,有气无力地趴在顾念良背上,手指在他的孕肚上不停画圈,“我可以用麻辣烫喂饱你和宝宝。” “嗯?有你在我们爷俩喝汤吗?”顾念良觉得痒,不止是皮肤,心头也痒痒的,初夏的微风吹起草木的清香,日光也泛着粼粼波纹。他一面想着家里防晒霜要再屯一些,一面又决定回家路上可以奖励肖蔓年一根奥利奥甜筒,她肯定要开心得抱着他的脖子亲。 其实说着去买垃圾食品吃,但肖蔓年本身病中胃口不好,经常吃一点过油过辣的东西就要吐,而顾念良因为怀孕,也只能忌口。最后整个集市逛下来,两个人到底也只买了酸梅汤,然后随便挑了一家店进去吃馄饨。 “你们要......年年?”见梅挺着大肚子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上一桌客人吃剩下来的半碗馄饨汤,看到进来的客人,习惯性地想要招呼,结果看见是肖蔓年和她的伴侣,惊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你不是在家养胎吗?怎么出来干活了?”顾念良主动牵着肖蔓年坐到刚收拾出来的桌子面前,看着略显局促的女人,出声打破尴尬,“其实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们说,既然是年年的朋友,我们帮一下当然也是应该的。” “见梅,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家里偷跑出来的?”肖蔓年沉默之后,还是起身牵住见梅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她。顾念良也是好心,但因为从出生就骄纵肆意惯了,说出的话自己不觉得,可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总带着施舍的上位感。肖蔓年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也不想自己的朋友因此心生芥蒂。 她到底还是了解自己的朋友,即便现在生病,心思依旧细腻而活络。见梅为难地点了点头,将盘子放到后厨之后,仔细洗干净手,然后摘掉围裙坐到肖蔓年身边,承认道:“肖东现在又开始酗酒,经常在家要打大宝和二宝,有时候还会当着孩子的面骂我一些很难听的话,小孩在家写作业学习都进行不下去。我没办法,自己毁了就毁了,可是大宝二宝他们不能步我的后路。所以我就托以前酒店的经理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勉强在镇上先做着。现在我每个月会往家里给肖东父母打一半工资。他们看着肖东,也没来这里闹,还挺好的。” “可是你的工作也很辛苦啊,你要把一些工资花在自己身上才值得。”肖蔓年听完,微微蹙眉,心里总觉得怪异,她现在的脑子搞不懂为什么见梅所有的决定和努力里面,除了孩子就是丈夫和公公婆婆,她的角色似乎从来都是沉默到可以忽略的,这很不公平,肖蔓年不喜欢这样。 顾念良拿出刚买的李子到后厨洗了一些,端出来先喂给肖蔓年一个,然后递给见梅,看到她接了之后才神色温和地坐回到肖蔓年身边。他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同样作为怀孕的欧米伽,他似乎对于见梅的处境有种天然的怜悯,当然也可能是激素作用,让凌厉刻薄的男人不仅身子更软,连心肠也软下去。 “我?”见梅咬了一口李子,紫红色的果子汁水饱满,清甜里只有后味一丝的酸,她想起自己前天好不容易舍得给二宝买了五颗橘子,结果回家之后却酸得几乎不能吃。见梅不觉得她比起顾念良来说,缺乏什么所谓挑水果的技巧。她只觉得,自己相比于其他人,似乎灾难总是萦绕在身边。 “我不行的,年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在自己身上花钱,那就浪费了我的心血。” “不是的,这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想!”肖蔓年突然捏碎了手里的李子,汁水溅湿了她的衣袖,声音陡然提高,她的情绪忽然变得焦躁而不可控。 像一只困顿的狮子,她的眼睛顿时红的吓人,抓住见梅的手腕,指尖用力到颤抖起来,肖蔓年死死盯着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耗尽生命践行某种真理。她看着见梅,齿关战栗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肖见梅,你不能不爱你自己!你要救你自己知道吗!” “只有你能救你自己啊肖见梅!你怎么舍得放弃肖见梅?你怎么舍得啊!” 说到最后肖蔓年的声音嘶哑起来,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掉落,手边紫红色的汁水像是她溅出的血液一样。全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个精神病就这样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 “年、年年.......”见梅被她的异常惊住,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似乎灵魂中某个沉睡的部分也被眼前童年玩伴的眼泪砸醒,但她来不及思考这究竟代表着什么。身后肖蔓年的伴侣已经死死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肖蔓年!”顾念良从背后抱住肖蔓年,感受着她艰难的喘息还有剧烈的战栗,他也喘不上气了,肚子里面有所感应一般微微刺痛起来。他的手紧紧捂住肖蔓年的眼睛,泪水洇在他的指缝,心尖反而先烫起来。 他的怀抱用力到几乎挤压着自己的孕肚,但顾念良却似乎感受不到,仍然将崩溃的精神病疯狂抱进怀里,他不停地去亲她的耳朵,吻她的额角,下巴慢慢磨蹭着她的头发。伴侣的气息以及孕夫身上的香甜丝丝缕缕地将肖蔓年包围,像一个温柔的蚕蛹一样,她彻底失去力气,只能任凭自己栽到在一片温柔之中。 “不应该是这样的,良哥,不应该、不.......”神经病依旧在喋喋不休地重复,即使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像一堆碎片凭借着爱人的力量才能重新拼凑起来。但她仍要说,仍要做这世界上执迷不悟的“羔羊”。 “肖蔓年,你的不应该就是不应该,你说什么我都会去执行。我信你,你要相信我会永远信你。”顾念良眼里也有泪光,他仿佛见到了当初肖蔓年究竟是怎么被现实撕扯着渐渐疯掉的。太清澈的灵魂是没有重量的,他忽然相信了这句话,也隐隐窥见了他所钟爱之人一生苦难的源头。 手掌从脊背轻轻抚过,像夏夜里母亲的摇篮曲,这一刻肖蔓年蜷起身子,像是顾念良的另一个孩子,战栗地躲在他的血rou里躲开全世界。她已经不想再哭,但眼泪不听话地一次次漫过眼眶,终究是泪痕斑驳,狼狈地像个最不体面的疯子。 “我再说一遍,你记着,肖蔓年,”一点点擦掉肖蔓年脸上的泪水,顾念年眼尾挑起,一贯放肆地笑,像是小心翼翼捡起半掩在沼泽里的玻璃瓶,他带着一种孩童的天真和坚定,看着肖蔓年那双清澈见底又斑驳累累的眼睛,顾念良告诉她:“我会是你理想的践行者。在你的道上,你永远都不是孤身一个人。前方纵使有十万大山千里火坑,我陪你跳,我们俩,你牵着我,我牵着你,全世界都拿我们没有办法,知不知道?嗯?” 从集市上回家,肖蔓年睡了一整天,半夜睁开眼,身旁抱着她的孕夫偏高的体温,捂得她额角发汗,但肖蔓年还是没有挣开顾念良,反而转身将脸往他肩窝埋得更深。 “你醒了?”顾念良本来就没睡熟,被她一蹭,自然就醒了,熟捻地揉了揉肖蔓年的后颈,安静地抱着她,躲在昏黄的台灯下。 “顾念良。”肖蔓年的声音还很沙哑,但每个字咬的很清,几乎一瞬间,只凭借这瞬间的知觉,他就明白,肖蔓年又短暂地清醒了,她又回来了。 “嗯,我在这,我在这搂着你和宝宝睡觉呢。”他控制不住眼底的酸涩,之前幻想过无数次她清醒之后对自己怀孕的态度,如今真的面对,竟然只有酸涩,泪水几乎要把他的一颗心给泡软了。 她会喜欢孩子吗?她喜欢他的孩子吗?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在用孩子绑住她? 顾念良有太多的想知道,但只是听到肖蔓年念自己的名字,他就已经张不开口。就算自欺欺人,就算是趁人之危,反正他不放手。他只是想要一个她的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和她永远的链接,他有什么错,不对,顾念良想,他有错也不会改。 “我是一个神经病,我没法承担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她安静地叙述,声音里几乎不掺杂一丝情绪,但只有顾念良知道,她扣着他手腕的手有多用力。 “你很好,肖蔓年最好,”反手一根根将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顾念良与她十指相扣,用最严丝合缝的怀抱,他说:“肖蔓年有最温柔的心,会给宝宝种梨树桃树苹果树陪他/她一起长大。肖蔓年有最宽容的胸怀,宝宝为人处世要学的一切道理都在她的言行举止当中。肖蔓年还有最清澈的灵魂,光是靠近你,就已经是朝着全世界的美好奔赴了。” “所以,我会生下你的孩子,肖蔓年,我只会生下你的孩子。” 怀里的气息忽然紊乱,肖蔓年咬着牙关,身子小幅度的战栗又被她死死压下去,随着喘息的平复,眼泪和汗珠一颗颗滚落。她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抬头,温柔地像梦里的羽毛飘落,撩起头发将吻印在顾念良眉心。 “好,生下来。我们的孩子。会和我们一样,晒晒人间的太阳,经历人间的风浪。” “但不管怎么样,肖蔓年,风浪之后,我牵的是你,这就很值得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