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番外篇《小丑》

    肖蔓年九岁那年最大的愿望是─新的一天顾念良能不整她。

    这一年她的爸爸mama都死了,丢下她了。

    姥爷要她上好学校,只能托付顾征在城里照料肖蔓年。

    顾叔叔自然是殷切周到的,连顾阿姨都装着一副温柔的模样将她迎进家里。

    只有漂亮得像个小天使一样的顾念良,处处针对。

    晚上的被子总是湿的,牙刷总被扔进马桶,毛巾经常被剪破,洗的衣服也会被拿来擦地……

    哦,对不起啦,我没注意……

    小顾念良头一低,满目冷漠地道个歉,大家就都原谅他了。

    他那么好看,干净,贵气,父母双全。

    年年,哥哥不是故意的,你要原谅他。

    对,我该原谅他,不论他是不是故意的。

    肖蔓年还是搬出去了。

    虽然顾征一遍遍劝阻,说这样会让旁人以为他亏待了战友的遗孤。

    但无奈姥爷支持,姥爷说呀。

    他的小外孙女,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果然过得更好了,至少离开学校能不被欺负了。

    红河一小的顾念良,家世品行样样都好。

    班长、大队长、升旗手……

    不去求,大家就能把他捧上去。

    小学生眼里,顾念良讨厌谁,那个人就是大坏蛋,最坏最坏的人。

    肖蔓年打饭的时候总是跑得飞快,趁小学生还没来齐,赶紧吃几口。

    人多了,就总有好事者揣摩顾念良的心意,上前掀翻她的食盒。

    蹲下去收拾饭渣的时候,总能听见顾念良清朗的笑声。

    好听的。

    即使他可恶,却还是闪闪发光,像个小天使。

    那时候的小学生实在闲,放学路上围着他,叽叽喳喳,尽是些天真恶毒的话。

    乡巴佬还想霸占别人的爸爸!

    骂来骂去都是这些话。

    顾念良骑着自行车远远坠在后面,默许加撑腰。

    我有爸爸的!我才不要别人的爸爸!

    肖蔓年反抗过一次,却引得哄堂大笑。

    那你爸爸呢?拉出来我们看看啊!

    爸爸……爸爸没有了。

    肖蔓年哽住,勇气流逝。

    攥着裙角,小姑娘回头望向满眼轻蔑的顾念良,很努力很努力才没有哭出来。

    从此她永远永远讨厌小天使。

    肖蔓年小时候喜欢奥特曼,偏爱迪迦。

    因为他并非来自光之国,而是长在地球上。

    只有有希望,人人都能变成迪迦奥特曼。

    半夜一个人的大房子里,肖蔓年裹着被子躺在客厅的地板上,DVD里奥特曼的影碟把她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我是奥特曼,我不害怕。

    被霸凌一学期,肖蔓年就忍了一学期。

    期末考试领通知书,素来忙碌的顾征没有提前通知就到学校了,迎面撞上悄悄来市里给外孙女惊喜的姥爷。

    聊了一会,走到四年级门口,就见乱糟糟的。

    小孩子们挤在讲台上,拎着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奖状传来传去。

    这乡巴佬能和顾念良并列第一,肯定是抄的!

    对!就是抄的!

    老大,咱们把她的奖状扔到男厕所里面去吧!

    “随你们的便。”

    顾念良被围在中间,脸色阴郁。

    “王八蛋!你们这群王八蛋!”

    顾征刚要骂人,就听见身边年过六旬的和蔼老者吼出这句话,甚至带着愤怒的颤音。

    姥爷夺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奖状,气得发抖。

    “你们这么欺负烈士的女儿,你们全都坏了良心,你们的父母也都坏了良心!”

    老人炯炯的目光最后落在顾念良脸上。

    骂的是谁,显然不用猜。

    顾征想到温良细心的战友,心底的柔情携着怒火一起滔天,登时冲过去将顾念良踹到地上。

    “白眼狼!要不是肖叔叔,现在没爹的可怜虫就是你了!”

    顾念良脸色刷白,在众人面前被打让他不敢抬头,心底的愧疚缠绕着脸上的羞耻,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学校了。

    “顾叔叔。”

    一室沉默里,小姑娘的声音春燕一般飞进来。

    “顾叔叔,我不是可怜虫。我是姥爷的骄傲。”

    她跑过来,站在了顾念良身前。仰着头去拉顾征怒气冲冲、即将扇下来的巴掌。

    顾念良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姑娘一甩一甩的马尾辫,点缀着日光。

    从不曾自卑,从不曾放弃……

    肖蔓年,嘁……

    还真是可笑得珍贵。

    姥爷那天回家给她粘奖状的时候,强势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汉,眼圈止不住红了。

    “乖乖,咱们不在这上了,咱们回家去。”

    姥爷巡视着肖蔓年空落落的屋子,窗台的仙人掌发黄,墙角的泡面盒堆了几箱,餐桌盖着布,从没有用过。

    他背过身去擦眼泪,没看到小姑娘的眼睛亮了灭。

    她是姥爷的骄傲。

    “姥爷,我会在这里过得好好的。”

    肖蔓年抱着姥爷的大腿,做出艰难的承诺。

    要讨好一个九岁的孩子不算很难。

    肖蔓年四年级的暑假,每天都在顾念良的卧室陪他写作业。

    顾征是真的生气,将他禁闭了一个月,除了肖蔓年,不许别的小朋友探望。

    顾念良憋屈,故意指使肖蔓年做这做那,甚至威胁她替自己写作业。

    “嗻。”

    “嗻。”

    ……

    肖蔓年一眯眼,总是笑着答应。

    “瞧你那没骨气的奴才样。”

    顾念良难得笑了,眼尾撩起,更加冰雪可爱。

    肖蔓年凑近些,捧着脸问他:“那良哥,我能当你的门下走狗吗?”

    “有病吧。”

    顾念良推开她的脸,笑骂。

    不气,肖蔓年不气馁,也不生气。

    她是奥特曼,总会打败小怪兽的。

    顾念良生日这天,没有小朋友来看他。连mama也不许给他准备蛋糕。

    他没有喜欢那些同学,也没有多想吃蛋糕,但躺在空荡荡的房间还是觉得很烦。

    中午mama喊他吃饭,他瞥了瞥门口,扒拉一口米饭装成不经意地问:“肖蔓年今个没来?”

    “哦,你们学校组织假期游乐园活动,她应该是去玩去了。”

    “嘁,没见识的乡巴佬。”

    顾念良咬着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口不择言说出难听的话,却只让自己更烦躁。

    “良良!小心你爸又打你!”

    顾夫人虽然不喜欢肖蔓年,可听着这话也觉得过分。

    “我说错了吗?她就是个乡巴佬!骗人精!爸爸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这么长时间的委屈好像突然找到宣泄口,顾念良盲目地朝着名为肖蔓年的靶子攻击。

    笃笃笃……

    门响了。

    顾夫人瞪了一眼红着眼圈的顾念良,起身开门。

    “啊,这,你是……”

    顾念良听到mama惊呼,也赶紧跑过去。

    “哈,良哥,生日快乐!”

    脸上涂满油彩的小丑,穿着不合身的五颜六色的衣服,提着半个身子那么大的蛋糕,笑容满面地朝他鞠躬。

    顾念良认出来,这是肖蔓年那个老是笑的傻缺。

    “你……你没去游乐场?”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那些东西我都不会玩。”

    说着,肖蔓年气喘吁吁地提着蛋糕进屋。

    脸上还画着滑稽的笑容,她掏出一个气球折成小狗狗的样子递给顾念良。

    “良哥,你以后带着我见见世面,行不?”

    “嗯,那好吧。”

    他抬了太下巴,掩饰自己挽起的嘴角,矜贵地做出回答。

    耶!

    小丑欢喜鼓舞,做出各种滑稽相。

    小天使做在mama怀里哈哈笑,可爱又高贵。

    后来,玩累了,顾念良替小丑卸妆,发现去掉油彩,她的笑容是有些疲倦的。

    不知为什么心悸。

    他问肖蔓年:“你敲门时,是不是听见我说的话了,我……”

    “良哥,”他的话被打断,小丑脸上还有一半妆。

    半边苦涩,半边滑稽。

    小丑说:“良哥,我永远不会抢你的爸爸,每个人都有爸爸,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