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B

    

Part B



    2.

    可怖的事物不会因为你记得它从前有多美,而减轻你内心涌出的恐惧。

    在你很多很多的梦里,跑远的里香站在太阳下朝着你笑,刺眼的光芒吞噬她的轮廓。背对着阳光,她无声无息变成了遮天蔽日的怪物。

    “小柚不是最喜欢里香吗?不是最喜欢里香吗?”怪物讥笑着扭曲了声线,越来越大的质问声混着像用指甲磨擦过黑板般刺耳的滋滋声。

    你喘着粗气从梦境挣脱,睁开干涩的眼,夕阳余晖将弓道场泼成色块不规则的暗橘。

    竟然在收拾道场的时候睡着了......

    疲惫地发了会儿呆,抹去鼻尖汗水,起身把靶子挨个扶正贴好。

    锁好门离开时天边艳色已经所剩无几,灰黑色的雀鸟三两作伴朝着落日的方向去,沙哑的鸣叫声催化着疲倦加剧。男生盥洗室里传来难听的秽语,路过的你置若罔闻地走过。重量堆积到一处的单肩挎包让肩颈更加酸疼,歪头拉伸颈部,细小的哀鸣从小窗的缝隙钻出来,你慢慢顿住了脚步。

    积灰的玻璃倒映出施暴者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拎起什么扔到靠着这一侧的角落。类似小动物的咽唔声放大了磨着你的耳道,像硬要往乔木上攀得丝萝,怎么拉扯还是重复着缠绕。

    烦死了,这种从小到大都合不来的家伙。

    原路折返,你站在门口看着那几个牛高马大的背影抬高了声音:“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好吗?”

    欺软怕硬的施暴者们回过头来放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临走前粗鲁地撞过你的肩膀。他们也只能过个嘴瘾,毕竟教导主任与你这个风纪委员沾亲带故。

    空下来的盥洗室安静到可以听见水管中的水流声响,也能将被惊吓后的沉重呼吸声轻易收入耳中。

    “对...对不起,小柚......”泣音拖泥带水,紧贴着墙壁的乙骨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系好,想来是刚上完洗手间就被堵了。

    良好的目力让你看见他天蓝色内裤没能盖住的小半截rou虫,软趴趴地缩在一团杂乱的黑里,真是无比丑陋的腌臜玩意儿。

    “把你的裤子穿好。”拧得死紧的眉头放松不下来,你露出嫌恶的表情言语冷淡。

    哭红的脸憋成了番茄红,少年缩着肩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仪容扶着脏兮兮地瓷砖站起来。

    如果说里香还活着的时候他像只撒欢的土狗,现在的他倒像只一惊一乍容易受到惊吓的兔子。怯懦的表情放在他这张清秀的脸上简直就是在对施暴者明言他是有多好欺负,太容易激起旁人的施虐欲。

    “你的道歉已经很廉价了,好自为之吧。”撂下话,最后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慢慢显形的“里香”,你转过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曾经对牵着她的手说过无数遍“我只喜欢里香。”如今暗自庆幸变成了怪物的她选择依附在乙骨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前后皆是真心实意,只是时间与变化将一切包装精美的情意粗暴地剖开,让你看清了自己是一个多么肤浅的小孩。

    其实你已经过了讨厌小男孩的阶段,但是乙骨总会让你想起里香。

    洗过澡后懈劲地倒在床上,包着头发的毛巾自然松散,湿漉漉的长发落在了干爽的被褥间。

    床头柜上的照片里她还像冬天快过去即将绽放的月季花一样的美丽,你翻过身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只能触碰到坚硬泛凉的玻璃相框。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好几声,全是废话的信息来自你的小男朋友。

    上周你接受了他的表白,当天他就在下楼梯的时候摔断了腿并坚持说有人在后面推了他,校方检查过却表示监控录像上是他自己独自失足跌落。直到今天你还没抽空去探望过他,毕竟你只是需要一个“男朋友”去做些尝试。

    相片上的女孩挨着你莞尔的模样很可爱,但惆怅的你硬生生看出了一丝坏劲儿。

    她可真是个坏姑娘。

    抱紧线头毛毛糙糙露出来的旧玩偶,你想起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忿忿地翻身把自己蜷了起来。

    期中考试刚结束,出院没几天的倒霉蛋小男友又被救护车抬了回去。

    午休时他在学校角落像个小流氓一样缠着你想接吻,你盯着他干燥脱皮的嘴唇厌烦得不行。正想找借口推脱,毫无征兆,那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后。

    丑陋的爪子眼看要朝他的头拍下去,乙骨变声期公鸭一样沙哑难听的哀嚎从墙角传来:“里香!里香,别这样!拜托!”

    原本就大的双眼在惊惶下更为突出,眼底的黑眼圈与近乎无血色的脸都昭显着他正饱受压力。连滚带爬地从墙角站起来,张皇失措的表情与大喊大叫都让他看起来像个需要去医院的神经病。

    “......真是个疯子。”你的男友啐了一声,随即他就被狠狠拍了个脸朝地的狗吃屎。鼻血淌了一地,脸砸进去的地方形成了一个裂纹朝四周蔓延的坑。而后,他在病床上向老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通胡话,可惜这次的监控又什么都没有拍到。

    面对老师的提问,你淡定地摇头表示与旁边一直绞着手低头道歉的乙骨忧太没有关系,他只是碰巧在角落一个人吃面包。

    从办公室出来沿着楼梯向下,你们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回过头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泛红的眼眶里瞳仁漆黑,像个死气沉沉的怨鬼。

    “上次也是你干的吗?”

    面对质问,接触到你冷淡的视线,他缩了缩头僵在原地,手抓紧了裤边,表情忐忑。

    “不是,不是我......是里香做的,我,我控制不了她......”他把唇咬得死紧,话音里又带上了哭腔:“里香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漆黑的雾状在他瘦弱的身躯后面弥漫开来,他踟蹰着往下迈了一阶,你强迫着自己站在原地。努力回想着里香曾经多么娇小,她面部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又有多可爱。结果不论怎么努力,贫瘠的大脑都被蔓延上来的恐惧洗刷成一片空白。

    后退两步,扶着栏杆的手微微颤抖。下课的铃声响起,学生们的脚步声交谈声交杂,你却在其中清楚辨别到那庞大、看不清身型的怪物含糊不清的话声:“小柚......喜欢,喜欢......”

    简直要疯掉了。

    握紧扶手,骨节用力到发白,你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深呼吸后恶语道:“不知道你在乱说什么,别来烦我。”

    单薄的少年浮现出丢了魂一样表情停住脚步,他背后的怨灵似乎感应到他情绪起伏随之躁动起来。

    “说谎。”他不眨眼地注视着你,鼓起勇气抬声揭穿:“小柚明明一直看得见!”

    让人头皮发麻的一股胆寒窜上来,细密的冷汗覆在背脊,而你面无表情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极尽冷漠地丢下句:“神经病,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漫长枯燥的夏季接近尾声,你把一切与里香有关的东西都整理收纳,最后封存。这是中学最后一年,脑海里她亲吻你的记忆已然模糊,你也不再喜欢与自己名字口味相同的唇膏。

    在父母的安排下,你离开东京,转学去了很远的京都。在这里,说话缓慢的祖母比爸爸mama要严厉得多。

    饭后路过你房门,瞥见你趴在床上玩手机而不是整理行李,她半耷着浑浊的眼,阴阳怪气地说:“真是悠闲。”更多时候她不怎么搭理你,听着旧唱片机里播放的外文歌,自己捧着茶碗,三块羊羹能吃一下午。

    除了新学校里的同学有些排外,生活里似乎再没有什么让你困扰的烦心事。最后小半年的中学时光过得孤独且平淡,被洛山高校录取的消息让你难得高兴地多吃了碗饭,还抱着没来得及开口打击人的祖母亲了亲她的老褶子脸。

    你惊奇地发现古板做派的精致小老太太竟然脸红了。虽说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但嗜甜如命的性子着实不利于健康。

    两个星期后,你与父母通过电话后带着她去看了牙医。

    回家的途中遇到了奇形怪状的小东西,它攀附在路边一尊破旧的小石佛像上,与回过头的你对上了眼睛。只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它便不怀好意地缠上了你身边刚拔了牙,正嘟囔抱怨的小老太太。

    面对你试图驱赶它的奇异举动,祖母一反常态地没有讽刺人,而是平静地说:“我感觉肩膀忽然很重,有东西在那,是吗?”

    束手无策的你红着眼圈重重点了头。

    前来解决事情的是一身巫女服的歌姬,她向你提出了入学邀请,并善意地提醒:“如果害怕的话,将来成为补助监督也是不错的选择。”

    开学的四月,你没有去那所有名的洛山高校,而是撑着伞站在了一所私立的宗教学校门口。

    京都府立咒术高专。

    充沛的雨水裹挟着樱花滴滴嗒嗒打在素色的伞面,再顺着坠落,低头可以看见脚边的水洼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

    “你真像你祖父。”

    早晨你坐在餐桌前吹着年糕汤的热气,祖母是这样对你说的。

    带着倦意的目光划过你的耳朵,你的轮廓,最后流连在你浅色的长发上。叹息声很轻,送你出门时她伸手摸了摸你的脸叮嘱道:“小柚子,不要太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