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海豹】

    四座造型独特的雪山是黎深精神图景的核心,不管外面如何变幻,这四座大山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荆棘仍然缠着山体,黑色浓雾依旧笼罩,茉莉花依然盛开,冰山仍旧坚硬。亲眼确认了四座山的情况,我才稍稍松了口气,接着继续深入到更核心的湖泊之中。

    我慢慢地降落,远远的,看到碧湖的岸边有一坨白白的东西。等我落地,发现原来那白白胖胖的就是黎深的精神体海豹。

    豹猫似乎是感应到了海豹的存在,在我怀里挣扎起来,我的手臂一松,它就跳到地上去了,迈着碎碎的步子跑到了海豹的身边,“喵呜喵呜”地叫着。

    我眯了眯眼,这小猫咪,和不同的对象还用不同的声音呢哈,对我咪咪叫,来到黎深这里就会喵喵叫了。

    海豹圆滚滚的身子仿佛摊成了一张空心的饼,肚皮贴在地上,一呼一吸之间,这块空心的饼就像灌入和喷出空气一样,一会儿鼓起一会儿扁下去。只不过很明显,它的皮毛和胡须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以右边最为严重。

    还活着,还有气,还胖胖的很安心,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有点鼻子酸酸的。

    察觉到我和豹猫的动静,海豹终于睁开了它乌黑的大眼睛。瞅见我,它的头顿时仰了起来,眼神中也闪烁过一抹惊喜的神色,接着它嘴巴张开,却是口吐人言:「柔柔……」

    我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滚进湖泊之中,心头的愁绪也顿时散了个干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斑海豹,绕着它走了两圈,确认就是黎深最主要的那只海豹没错——黎深因为精神力过于强大,他的精神体实际上是三只海豹,但还是有一只最资深、陪他最久的海豹——于是我更不解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能不能教教我的豹猫?还是说……你就是黎深,我被那蝎毒毒得人畜不分了?」

    豹猫本来已经和海豹依偎在一起贴贴了,听到我的话,颇为无语地抬头瞪了我一眼,随后又倒回了海豹的身边,拱了拱它。

    我没理会豹猫那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海豹。

    海豹也颇为无奈,它短短的前鳍将豹猫像拢小鸡仔一样往自己肚皮底下又拢了拢,这才再次开口说:「你没看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黎深,只不过是海豹的外型。」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跪坐在雪地之中,俯身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海豹便也仰着头,随我打量,那双又圆又大又水亮的眼睛却是落在我的身上,鼻孔张了张,又闭上。

    从外形上看,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海豹。也就是说……

    「你现在连个人形的意识都没有,只能借着海豹在精神图景里活动了?」我担忧地问道,手掌贴在了海豹的头上。

    海豹轻轻颔首,努力往上抬了抬脑袋,与我相贴。

    我不由得心疼极了,问:「发生什么了?怎么会这么严重?还有外面的异象,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做手术吗?」

    海豹望着我,说:「你看起来也不好,长发都变成短发了,还有这身伤……你也出事了吗?」

    「总归比你强一点。除了豹猫是被你的精神图景里的暴风雪误伤的,你可得负责治好它。」我摸了摸短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干脆搂住了海豹的脖子说,「我先说吧。说起来我们昨晚才交流过情报……」

    说到这里我的目光又有些发虚,居然只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么?

    我甩了甩脑袋,继续说:「昨夜我观察到那些哨兵会轮岗,而且有向导在干扰着我的侦查。考虑到我现在孤身一人,不适合和有向导存在的队伍硬碰硬,所以今天一早我就从我住的那处离开,去了个公园坐着,顺便把豹猫放过去继续暗中监视卫廷钧。后来我忽然想到,如果利用卫廷钧这件事本身就是天行市的军方授权所为的话,蒋楠与他们交涉,就是直接将我放在了天行军部的对立面之上。也怪我,之前观察到那些哨兵所在的时候就该想到,只有军部才能同时调动那么多哨兵的,今早才后知后觉考虑到这一层……」

    海豹温柔地注视着我,说:「昨天你已经发现他们是哨兵了,但是你只是想要帮我救出师兄,这才冒险留下了。要怪就怪我,没有护好你,反而让你为了个你并不认识的人而冒险至此。」

    我笑了笑,戳了戳海豹软软的身子,把它戳得胡子抖了抖。我哈哈一笑,说:「好啦,我知道眼下这个情况没什么必要纠结怪你怪我的了,千金难买早知道嘛。卫大哥我是想救的,但是真正促使决定离开的,是我联系不上你,以及感受到了你精神力的波动,随后卫廷钧那里又引发了强烈共鸣。」

    海豹正色问道:「有多强烈?」它的尾鳍往上翘了翘,头也再次仰了起来,「心脏痛不痛?我给你冻住的芯核还冻着吗?」

    我回忆着那股痛楚,叹了口气,低头贴住海豹,说:「痛……很痛……跟做手术之前一样痛,所以我立刻打车离开了那里。远离了那处,我的共鸣渐渐弱了下去,心脏也就不痛了。但是没想到,那台车是辆黑车……你曾经的同门,易初,将我劫走了,带到了那个地下室里,替换了卫廷钧的位置。」

    海豹乌溜溜的双眼此刻满是怒火,它恨自己现在还是一坨胖胖的海豹,手底下还有豹猫在,不能正常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于是我就看着它额头上的皮皱了起来,倒像是两道眉毛拧起来一样,鼻子也是一翕一张,重重地喷着气,胡须也气得一抖一抖的。

    实在是……

    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被萌得心肝颤抖不已,搂着海豹一通狂撸,搞得它颇为无语,一股火气在我又亲又摸之下转化为了另外一种火气……

    海豹顾不得护着豹猫了,颠着肚皮往外艰难地挪了两步,从我的魔爪底下逃了出来,连声求饶:「别亲了、别亲了……」

    我哈哈大笑,平日里哪里有机会这么欺负黎深呢?机会难得,肯定要好好抓住呀!于是我不顾它的求饶,扑上去又开始玩弄它软乎乎的身体,黎深无法,只能cao纵着海豹的身体继续想办法逃走。

    我们一追一逃,四座山团团围住的这个山谷空间里回荡着我的笑声,还有黎深无奈却宠溺的絮叨声。

    直到我逗够了,终于放过了海豹,海豹如蒙大赦,瘫在地上,更像一块饼了。

    它被我一搅和,早些时候的怒气也散了个七七八八,等它的气喘匀了,才说:「之后一定给我家柔柔报仇。」

    我躺在它的身边,也和它贴贴。我戳了戳它的脸,说:「报什么仇呀,你都这样了,你先把自己从这具胖乎乎的身体里弄出来再说吧!虽然很可爱……但我还是想看大长腿的老公!」说着,我的视线就挪向了它的尾鳍,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海豹尴尬地翘了翘尾鳍,但是它有什么办法呢?它叹了口气,说:「我这个样子,还得拜蒋楠所赐。今早的手术是给小雷做的,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小手术,但是她放了自己的精神体去咬小雷,特地咬在了我能看到的地方,我就动用了精神力去找那条蛇,只是蛇没找到,我自己还被咬了。而且正好碰上了我情绪失控,引发了Evol失控,把整个手术室,包括我的同事,还有我自己都给冻住了。」它顿了顿,视线投向天边,说,「外面那个样子,是我赶在Evol进一步失控、毒素蔓延之前,把自己的心脏给冻住了,所以,我现在算是个冻住了心脏的植物人吧,但也不好说在造成永久性损伤之前,我这个状态可以维持多久。」

    我吓了一跳,把黎深精神图景的异状、眼前他的意识只能寄存在海豹上、以及他所说的话相结合,也算是模模糊糊搞清楚了他的情况。「你的意思是,因为蒋楠的偷袭,不仅让小雷死在了手术台上,你也被激发得Evol失控,然后为了保存你的性命,只能将自己的心脏暂时冰封起来?」

    海豹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说:「嗯,是这样,现在除非有一剂抗毒血清在我心脏的冰融化的瞬间打进心脏里,不然我也和小雷一样的下场。森蚺,剧毒无比。」

    我立刻跳起来:「等着!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等等!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救我?」

    我的脚步一顿,想到自己是被人扎了一针晕过去才进入的精神图景,我这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只好倒回去,一屁股坐回了地上,郁闷地靠在海豹的身上,说:「那你怎么办?你很危险呀。」

    「我自己冻的我清楚,就算把我整个人泡进热水里,心脏上的冰也是融化不了的,所以危险的不是这具身体,而是现在所处的情况。」海豹扭了扭身子,调整成一个让我靠得更舒服的弧度,「蒋楠手下的哨兵在我的手术台上死了,性质上来说,就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尤其是它特地咬在了我手术的刀口附近,如果我没有察觉,直接将刀口缝了起来,正好可以混淆。但是它被我发现了,且在我的精神触手搜捕之下,将它逼急了,咬了我一口,不过那个时候我的Evol已经失控了,我就把自己的心脏冰封起来,以免我失去意识之后还要落入蒋楠之手。」

    「等等,你Evol不是今天才失控的吧?在你离开天行市的前一晚,床头是不是被你冻住的?」我问。

    「……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

    海豹投来了一个心情复杂的表情,随后又移开了视线,鼻孔微微一翕,说:「Evol的失控你我都无能为力,等我全身都被失控的Evol冻住之时,就是最后的时刻了。既然已经在倒计时了,唯有珍惜眼前和你相处的时光才是要紧事。」

    我咬了咬嘴唇,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力。「你真的会……全身都被冻住吗?」

    「我会尽量延迟那一天的到来,」海豹那双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又望向了我,满目缱绻,「但是,是的,只要我还拥有着Evol的力量,彻底失控的那一天终将来临。」

    黎深没有继续纠结自己死亡倒计时的话题,转而道:「蒋楠或许也没有想到我会Evol失控,又被应激的森蚺咬了一口。我想她本来的目的是给我制造一起医疗事故,让我困在临空市没有办法离开。现在这个情形,倒也算是歪打正着,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醒不来。之前我还没有搞明白蒋楠特地要制造这样一起事故是为何,听完你说的话,我倒是明白了不少。」

    「她特地不让你离开临空市……我这边正好又被人截住没法回去临空市,而且易初知道你出事,难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有点太巧了。但是你可知道,那天晚上同事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回去参与手术的病人,就是小雷?」

    我一惊,道:「她的谋划,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倒回去想,是这样了。」海豹的鼻孔里喷出气,说,「我带你来天行市,猎人协会那边是知道的,蒋楠想知道也不难。她应该也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你心脏里那颗芯核正是以太芯核,而且比起卫廷钧,你与以太芯核共处多年,身体状况更加稳定,天行市的军部自然巴不得有人送上门来,所以干脆就想办法把你留在这里了。至于我,当然不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甚至意识共享也不行,他们都清楚有我加持着,来多少人都会被我们打回去,所以才有了小雷的事情。但手术总有做完的时候,为了在你这边得手之前确保我不会离开临空市,让我犯个罪,自然是最好的拖时间办法。」

    「太过分了!这是陷害!诬陷!你……救了这么多人,虽然有些救不回来,但是一向拼尽全力,可是现在居然为了让你留在那里,就给你扣个医疗事故的名头,如果真的认定了,你连医师资格证都要被剥夺了!」我气得想哭,手指陷进雪地里,抠起一把雪就往外丢去。

    海豹努力想要回头看我,可惜它脖子相当不灵活,拧不过来,只能出声安抚:「没事,她陷害不了的。小雷也被我冻住了,那一道伤口,只要有精神体的人都能看得到,之后解剖也可以证明是神经毒素先致死,冻住是之后的事情,‘医疗事故’这顶大帽子让一个外行人来扣,难度实在太大了。」它语气相当嘲讽。

    我又丢出去一团雪,说:「当务之急,是我逃离这个破地方,才能去救你。但是,单凭我单枪匹马的,对付外面的那群哨兵还有点困难……要是你在就好了。」

    海豹不高兴地用前鳍拍了拍胖胖的肚皮,说:「我在呢。」

    我忽然直起身,一把抄起海豹就要离开:「对呀,我的战斗力被封印是因为这道该死的屏障在,但是只要把海豹带过去了,你的精神力能够辅助我的战斗,肯定就能大杀四方了!」

    海豹在我怀里挣了挣,没成功逃走,只好保持着脑袋倒着的姿势说:「你还想不想见到你的大长腿老公了?」

    我脚步一顿,就在空中停住了脚步。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形的我出现,我把意识转移到那具身体之后,再随你一起过去。如果我的精神体和意识都离开了我的精神图景,我会很危险。」

    没有丝毫犹豫的,我就答应了。「好,是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