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燕雁行(女尊NP)在线阅读 - 4.屏后香

4.屏后香

    

4.屏后香



    1.

    元卿只将娶梁怿为储卿的决定告知了凰邻,直到她接受条件,结束软禁回到馥祾宫,才从暖春处得知魏琅声的下场。

    “南郡?”凰邻愣了,“为何是南郡?”

    “有个名叫张婉的南郡将领平叛有功,来京述职,深得圣心。圣上有意将南郡悬而未决的侯位送给张婉,但她根基实在太弱,不足以服众。”暖春刚解释至此,凰邻就听明白了:“姻亲?所以就将琅声送给她,用皇亲的身份升她的门庭?”

    暖春知道主人正在气头上,不敢称是,凰邻果然铁着脸要去找母皇,她连忙阻拦,剧烈的动作将鞭笞的伤口牵扯开,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痛苦的表情也把凰邻从冲动中拽出,她停下问道:“你还好吗?”

    暖春点点头,又摇头道:“殿下别去……”

    “旨意已下达了?”

    暖春道:“今晨就下达了,与您的婚事同时定下的。如今已经无法转圜,殿下可别冲动,若让圣上误会您毫无悔过之心,只怕会勃然大怒,对您和浩王爷百害而无一利啊!”

    不仅是她和琅声,还有苦口劝她的暖春、因伤卧床发烧的穆信之……馥祾宫所有人的性命,都悬在她一念之间。凰邻似乎失去了力气,也没了方向,她颓然坐回桌前,比在牌位前跪着时更加茫然。

    云景公主来看过她一次,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还说魏琅声在南郡活着,好过留在京都丧命,活着比什么都强。

    “你有什么想说的,对皇姨说吧。”

    “琅声现在怎样?”凰邻问道,“他好不好?说了什么?他想去南郡吗?他……他不会甘心跟着旁人的,以他的性格,让他嫁给张婉不如让他死了,皇姨,我能见他一面吗?”

    云景公主叹息道:“你见不到他,我也见不到他……赐婚旨意下达后,他就随着车马南下了,张婉得了南郡首脑之位,也答应了圣上一句话,‘非诏不得入京’。”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琅声会不会寻短见,我猜不出,也不该由我cao心这个。我只知他确实想过以死谢罪,是圣上的一句话让他放弃了自尽的念头。”

    凰邻愣了:“母皇说了什么?”

    云景公主抱歉道:“我不能告诉你,总之魏琅声不会自尽。但如果你穷追不舍,打扰你母皇的筹划,会不会被杀,就难说了。”

    ——

    2.

    其实那日自知无计可施的魏琅声决心悬梁,圣上的确用一席话制止了他,那段话至今还在云景公主耳中回荡——

    “你要死就远远地死,别死在凰邻能看到的地方。生时不能让她安于正道,死后还要让她为你愧疚,毁了她余生安宁,让储君面临天下人的耻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圣上面对他时,绝情得丝毫不顾骨rou之亲,听了这番话,魏琅声不再挣扎,留着残命跟随张婉南下。至于他到底在想什么,是去南郡悄无声息地辞世,还是在侯府改头换面当一个皇族卿子,魏云景也不得而知。

    迎娶储卿的事,也跟着提上日程,原本该是凰邻叩谢母皇赐婚,可圣上对她避而不见,留凰邻在外跪了许久。

    母皇尚未原谅她的罪行,好在皇储之身未废,她还是名义上的继承人,这给了她希望——无论母皇现在对她如何冷淡,总有冰释前嫌的一日。

    除了魏云景和皇元卿,没有一个外人知道发生何事,她的颜面保住了。穆信之病好以后,馥祾宫似乎还是往常那个样子,再没有追责的手段随之而来,凰邻才突然发现,这世界已经足够网开一面,她能有今日的下场,并非不够幸运,而是太过幸运了。

    已有两年没见的梁怿比印象中更高一些,婚礼那日,剪裁合度的吉服衬得他身形挺拔、笑容温婉。洞房时解开十二枚同心扣,展现的身体光洁而白皙,只是凰邻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情欲。她尴尬地执着金剪眼望梁怿,想借口逃避和他的亲近,梁怿也发觉了,问她道:“殿下今夜不便吗?”

    他可能误会自己来了月事,但凰邻不想骗他,摇头道:“可能是太突然,我没做好准备。”

    “无妨,殿下,您何时准备好了,何时来找我,”梁怿微笑道,“我是您的卿子,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她与梁怿和衣而卧,次日晨起,她隐隐有些担忧,嘱咐梁怿不要对人说出昨晚没圆房的事。

    梁怿不懂:“谁会问我?”

    新卿拜见皇元卿时,他果然被旁敲侧击询问新婚之夜,梁怿回答得天衣无缝,既有新婚卿子的害羞,又有对赐婚的感激。他在应答间隐约觉着元卿不是好奇自己的初夜,而是在意储君的态度。

    魏凰邻的态度,也的确令人在意,她从不吝啬对梁怿的欣赏和夸奖,两人也渐渐发现很多共同爱好和眼光,凰邻善琴,梁怿鼓笙,凰邻爱书,梁怿习画,两人无意间想起某典故,往往异口同声,再因默契相视而笑,仿佛命运当真如此眷顾,给这两个从未深入了解之人相互弥合的志趣和性格。

    可是两人明明那么融洽,从新婚之夜开始,魏凰邻却未碰过他。

    梁怿聪慧,也糊涂。他能从与凰邻日常相处的点滴中,察觉她的态度与前有所不同,可他想不通也不会想到,因何导致了这种局面。而更加反常的是圣上,她对储君要求严格早有耳闻,可不该是这样事事不满,凰邻做的好的地方,她从来看不到,稍有差池即恶语相向。

    “圣上越来越像家母了,”梁怿道,“她也这样,待人严苛,家人不能犯一点错。”

    魏凰邻只是笑笑:“她是国君,由她去吧。”

    梁怿却不会“由她去”。知道圣上喜欢自己,便去做母女关系的粘合剂,言语中总是不露痕迹地展示凰邻的上进和对母皇的尊敬,圣上指责凰邻的次数果然越来越少,都是梁怿的功劳。

    梁怿嫁给凰邻后的日子真的堪称幸福。凰邻性情豁达,言语风趣,待人真诚,学识渊博,又有很强的上进心,梁怿被这样的她深深折服着,总想与她亲近,也总被拒绝。

    他问过妻主,也向馥祾宫人偷偷打听过,最终凰邻向他“坦白”,说自己天生有疾,不近男色,这是一个不传六耳的秘密,叫他不要外泄。

    梁怿信了,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几乎无法合理解释凰邻对性事的冷淡,况且她从不滥情,成婚之后家里家外都只他一个。专宠倒是能弥补缺少亲近的遗憾,于是梁怿不再发问和试探,决心帮凰邻守住这个秘密。

    ——

    3.

    她们成婚于咸佑十二年,其后圣上以“国运更新”为由,将年号改为“元恕”,这两个字往往让凰邻苦笑,仿佛时刻把不德的枷锁戴在她的头上。

    改过元后,运势也说不上好转,虽有好事相继传来,可也有些事令人唏嘘。

    先说好的——元恕元年凰邻的挚友、梁怿的二姊梁佐臣有孕,次年诞下一个男婴。这是梁氏第一个孙辈孩子,令梁怿欢喜非常。叫个什么名儿呢?梁佐臣和卿子杜离拟了几个字,中有一个“穹”字,旁人议名时都说不好,穹穷窒塞,带着点命途末路的颓丧。可梁佐臣的性情就很颓丧,非说这个字好,苍穹难极,天高海阔,意境旷远着呢。

    毕竟是她生的孩子,最终就按她的心意取了名。添丁之喜不仅来自梁氏,还来自南郡——元恕三年,南郡新晋武德侯张婉诞下双生子,女儿名乃如,男儿名士敢,由于郡卿是皇亲,浩王爷助张婉诞子的消息就喜气洋洋地传到京都。

    只有少数人知道,张婉的两个孩子是谁的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是魏琅声的,可荆国偏偏将张婉与魏皇室之血脉宣传得天下尽知,天降的年轻侯爵本来就是引人遐想的话题人物,导致魏凰邻只要出了馥祾宫,耳边就是讨论张婉与魏琅声的声音。

    这只是令她反感,可接着国中又有一件天大喜事——五十岁高龄的圣上竟然有妊,不枉她诚心礼神,日夜向真嫄祈祷,听闻这孩子正是神明在梦中赐给她的,就像咸佑元年神于梦中告知有人策动国变一样奇异。

    圣上已三年没和储君私下说过一句话了,腹中胎儿还是以“后嗣稀落”为由求来的,这让馥祾宫十分紧张——凰邻的储君之位因其为独女而得保,新婴若是女儿,很可能动摇储君地位。

    造化弄人,这一胎还偏偏就是个女儿。

    与馥祾宫的如临大敌不同,国中几乎无人不喜,“元恕”这个奇怪的年号至三年而止,再次改元“嘉赐”,由于二帝姬乃传说中的真嫄送子,帝名之为“留仙”,为她的诞生举办了盛大的庆典。

    大概是觉得抚养凰邻的方式导致了她的悲剧,圣上抚养二帝姬之法,与从前截然不同。荆国一向生养分责,生育由女子进行,照顾后嗣乃卿子之任,圣上却几乎亲力亲为,待留仙唯恐不够细致,她的一颦一笑都让圣上留意万分。

    大概面对魏留仙时,眼前的婴儿也难免与记忆中的凰邻短暂重叠,圣上无微不至的关爱,何尝不是对过去的矫正?只是属于前人的反思,尽数应在了后人身上。

    凰邻说不上委屈,也说不上惆怅,她不认为母皇对她的养育方式有多大问题,自己的错误不能怪在外人身上。

    那个新生婴孩的眼中是一片不沾尘世的澄澈,凰邻向她伸出一根手指,立即被她牢牢抓住,当她笑起来时,的确拥有净化阴霾的能力。凰邻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到早已记不清的童年,她身上除了崭新的生命力,还有母皇的悔恨。

    她一定希望用不同的方式养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孩子,一个不会令她伤心的孩子吧。

    凰邻回宫后,梁怿不在,大概是去陪伴皇元卿了,于是她叫穆信之来寝殿侍奉。三年来以穆信之为首的亲卫都在暗中做这种事,凰邻不肯碰梁怿,也不愿向外寻求廉价的情感寄托,能让她信任的只有这些知根知底的亲卫。

    在凰邻迎娶梁怿的第二个月,穆信之就遵照她的旨意滞势,成为上不得台面的床奴,他并无不愿,或者说,他把凰邻的快乐看得比自己的未来重得多,只是面对那位年轻的储卿时,难免心生愧疚。

    屏风后的床上是两具交缠的身体,穆信之已完全了解凰邻的好恶,以她喜欢的节奏和力度,让枕边的她融化成一滩水。

    “信之,浅一点……”

    他闻言撤出些许,只用前端浅浅纳着,也有点分神。陪侍之初他以为凰邻与他欢好是为怀念魏琅声,可她从未在床上叫错名字。一声声“信之”难免让他侥幸,觉着自己在她心里拥有一席之地。

    两人接吻间,急促的呼吸将汗湿的肌肤喷凉,穆信之道:“您还是不与储卿一起?”凰邻点头,穆信之又问:“为何?属下看不出您哪里不喜欢他。”

    “是啊,我喜欢他,”凰邻道,“我甚至觉得,梁怿就是为适合我而存在的,若我早认识他,恐怕也会与他情投意合。”

    穆信之不解:“那您为何……”

    凰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为何不接受他?因为我知道,一旦接受了他,我会变得与现在截然不同。梁怿陪伴我三年多了,以后与他相伴的日子,我都能想到会有多温馨、多合拍,很多痛苦都不会再是痛苦了。”

    这难道不好吗?穆信之皱眉看着她,而凰邻继续道:“我也会忘记很多事……年少的冲动,对情感的笃定,以及可笑的坚持。可如果这些我都忘了,该怎么面对记忆中的琅声呢?那些痛苦正是我拥有他的方式,如果连这都丢弃了,贪图于享乐的安逸,留琅声一人在南郡,甚至渐渐遗忘,我会对他有愧。”

    “人总要向前看,”穆信之道,“既然储卿……”他还未说完,就被凰邻用舌封住了话,她在换气之余笑道:“谁教你在床上讨论这些?你该动得快点了。”

    穆信之口不能言,循着她的想法越动越快,凰邻仍旧不满足似的,让他仰面躺着,自己跨坐在上,找了喜欢的姿势律动解乏,根势配合她的动作进进出出,将凰邻送上高潮边缘,她在缠磨间吐出暧昧的情话:“舒坦,就这样动信之,我快到了……”

    为了让她更快到达高潮,穆信之双手揽着她的臀瓣,持续迅速送腰,余光中屏风下缘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接着就远去了,穆信之连忙停下,对凰邻惊恐道:“是储卿!”

    “什么?”

    “方才屏风后有个人影,属下看着像……像储卿。”

    两具火热的身躯立时冷却,凰邻静止了,问道:“他听了多久?”

    “属下不知,只有刚刚看到了人影……门口的人在做什么,为何不传禀呢!”穆信之急了,凰邻却重新搂紧他,淡然道:“不要紧,你先帮我弄好,我稍后去找他谈谈。”

    穆信之心如乱麻,集中心念陪她去了一次,待歇息完毕后,凰邻穿好衣服去外面,才知道不知何时下了暴雨,于是打伞去他的房间,听门口的宫侍说储卿淋了雨,现在在沐浴。

    她与梁怿还有着距离,从不在这种时候打扰,如今也不例外,留下一句“等他洗完告诉我”就回去了。不久后宫侍来传,说储卿洗完澡就睡下了,她于是去寝房见他,梁怿正安恬地睡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三年了,凰邻不信聪慧的梁怿今天才知,去相信什么“不近男色”的鬼话,她怕的是关于魏琅声的部分被他偷听了去,告诉母皇她仍旧情难忘事小,不再与她一条心事大,或者还有别的担忧,但凰邻此刻还不愿意想得太明白。

    梁怿一直未醒,她又一时情怯,没敢叫他起床,深夜难眠,便回去看书。穆信之陪着她阅书至凌晨,见她撑不住瞌睡,扶着她去榻上躺着。

    待天大明了,有宫侍匆匆来报,说是储卿发了高烧,昏迷不醒。穆信之大惊,连忙将凰邻叫起,两人匆匆往梁怿处赶去,见他的姿势还保持在昨晚那个样子,只是面颊烧得通红。

    侍人已经叫来宫医,对方诊断后又询问储卿踪迹,得知他回来前刚淋过雨,断定是受了风寒,熬药时侍人用湿布为其擦拭头手,凰邻陪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担忧。

    听到了那些话的梁怿,恐怕再不会像过去那般死心塌地地帮她了,可凰邻还是希望亲口与他谈谈。梁怿的病情在傍晚来临时陡然加重,高热不退,脉象虚浮,甚至惊动了圣上和抱着婴儿的皇元卿,她们让最好的御医为梁怿诊治,都说储卿是心燥郁结,激发了体弱之症,再发烧下去恐怕药石无医。

    凰邻亲自为他擦手,带着焦急唤他的名,他似乎有所感应,恢复了一丝清明,混沌着说冷。屋中于是生了炭火,梁怿还说冷,凰邻干脆脱了外衣上床抱他,感觉那身体在她怀中微微颤抖。

    “殿下……”

    凰邻连忙道:“是我,我在。阿怿,你别怕,会好起来的。”

    梁怿似听不懂般,顺着自己的意识说下去:“我知道殿下为何不肯亲近了……殿下可以与信之亲近,都不愿和我一起,正因那份感情不容动摇,我终究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我做什么也……也无济于事了。”

    “不是,阿怿,我很喜欢你在我身边……这是真的。”凰邻道。

    “我没事,只是很难过。既知殿下之心,日后不再抱有幻想,也就不会难过了。”

    那具身体出奇guntang,却还是说冷。凰邻又唤人加三个火炉,自己裹紧厚被子抱着梁怿,却觉得怀中之人愈发没有力气,连呼吸都在减弱,凰邻格外害怕,生怕他意识消散,让御医想尽办法为其续命。

    至晚间梁怿终于退烧,可是呼吸也微弱得几近停滞,御医叹息着忙碌,口中有话难言,可凰邻已知晓了。悲痛自内心生发,难过与懊悔将她吞没,凰邻紧紧抱着他垂软的身体,心中竟然不断祷告。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如果她能回应母皇的诉求,那么也请听听她的祈祷,让这个人回转过来吧。凰邻如此想着,只有失去方知可贵,若梁怿当真复苏,她不会再有别的念头,放手让握不住的沙随风而逝,弯腰抱住枕边的人。

    所幸梁怿最终还是撑过来了,至今凰邻仍不知道,战胜那场病魔的是医术、梁怿的生命力,还是真有神明眷顾。她怀抱储卿垂泪的模样也映入圣上眼中,梁怿康复后,她主动送来关切的慰问,并提醒凰邻注意身体。

    时间正一点一点弥补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