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

    

陈皮



    生活最无情之处便是让一个小孩子长成为一个大人,它使出千般解数来折磨你,却不允许你叫苦叫痛。

    冯雪演第二次见到许萍汝是在学校的办公室里。那时候快要到期末考试,各科老师都拿出了各种话术劝自己的学生们,在年前进行一次最后冲刺。

    “大家都想拿个好成绩回家的吧。”老师快要磨破嘴皮,学生的耳朵快要长茧。

    整个学校陷入一片过年前的忙碌与热闹之中。

    唯独冯雪演班上向来性格外放的数学老师忽然间变得少言寡语,有消息灵通的学生透露,陈老师最近在闹离婚。

    据说男方出轨,陈老师不想带着晦气过年,所以影响评职称也好,耽误课程进度也罢,这个婚一定不能拖到年后离。

    许萍汝手里还捧着水杯,就被数学组的年级组长王老师拖进了办公室。

    王老师教学能力出色,说话也说得巧,一张巧嘴夸得许萍汝天上有地下无的。

    冯雪演当时正在陈老师桌上找卷子。陈老师性情中人,生活突遭变故之后,桌面杂乱到了豪放的程度,成摞成摞的教案和试卷胡乱堆在一起,活像是对无情生活的血泪控诉。

    陈老师对面桌的实习生偷偷抬头,越过一堆又一堆的教案和试卷,朝着组长的桌上望了望许萍汝的背影,一脸艳羡。

    也是情理之中,许萍汝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加上实习在秉华也不过呆了一两年,转眼就能给秉华重点班代课,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什么时候王老师才能这么夸自己啊,眼下自己可是连转正都困难。

    实习老师嘟了嘟嘴,低头继续看着自己桌上的试卷,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戳着题干。

    屋外的太阳懒懒地晒进大半个办公室,室内的暖气暖得人眼皮愈发沉重,许萍汝看着泡在杯子底的陈皮,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听着王老师对自己的赞美。她来得急,水杯的盖子都没带,面对唾沫星子横飞的王老师少不得把水杯偷偷挪到桌子底下。

    她从小是听惯了这种夸奖的,内容单一又乏味,怕困,只好时不时摇摇水杯,看着泡至蜜色的液体在水杯里变幻成不同形状,等着王老师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这世界上没有多少话是没有目的的,若是单单为了夸她,何必费这么多唇舌,还非得在上班时间。

    王老师和许萍汝不一样,虽然人到中年,但仍很上进。当许萍汝垂着眼把日程排到一个周之后的时候,王老师终于发话了:

    “许老师,就顶几天课吧。”

    “快要过年了,大家都想过个安稳年不是。”

    许萍汝在脑海里斟酌了一下,想了几秒钟,想不到更委婉的措辞,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

    天知道她尽了多大的努力,但是话说出来仍有点趾高气昂的意思,为防王老师脸上难看,许萍汝只好很突兀地笑了笑。

    在王老师眼里看来,这笑容极为勉强。

    王老师向来是个爱笑的,何况快要过年了,那些个老油条谁会听你念经,听几句师德高尚就争着抢着去代课更是痴人说梦,只能逮着个新人画画大饼。

    “其实三班即使在重点班里也是很出类拔萃的,孩子们也乖巧,都很热爱学习,教起来也不费力气。”

    那也没什么好商量的,这是她转正之后的第一个年,计划里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年的,截止到前一秒,她的日程表详细到大年三十下午几点包什么馅的饺子,即使她不喜欢吃饺子。

    “还是不要了吧。”但是这句话还没说出口,许萍汝就听王老师自顾自念叨着陈老师的不容易。

    一个女人又要离婚,又要从男人手里争抚养权,就算争到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容易。

    即使在这种场合,说同事的私事也是大忌。

    冯雪演细细地找着夹在各种辅导书里的试卷,想着王老师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家心里明镜似的,完全不吃你这一套,管你多少招数都安然无恙,到最后了打这种感情牌哪里有什么胜算,没想到身后那许老师沉吟片刻竟然应下来了。

    早在刚才,冯雪演就觉得那声音有些似曾相识,刚刚收拾好卷子就听见王老师叫自己:“你看那不是三班的数学课代表小冯。”

    彼此眼中那个纤瘦的背影转过身来,带着些惊诧,原来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