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第34节
秦世雄接着道,“老三是向大哥之后,倒是般配,不过那也得看看人家梁小姐,愿不愿意。” “我看梁小姐内敛得很,只是在用心教安郡,对邦儿,还没看出意思来。”池沐芳有点替着着急。 没想到秦世雄倒是看得开,“小儿女的事,也急不得,顺其自然吧,该是谁的,总是跑不掉的。” “对了,云攀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昨儿个兰石过来,也不知有没有提。”昨天金兰石来秦宅和秦世雄聊了很久,但没留下吃饭就走了。池沐芳忙着给秦则新讲故事,忘了跟秦世雄打听。 “老金家现在生意也不好做,一天比一天难。现在这么个世道,金家之前很多买卖也都没法做,就靠他家的大戏院了。昨天他给我带了不少好茶。”秦世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池沐芳,“阿芳,你猜临了,他还给了我什么?” “什么呀?”池沐芳望向秦世雄,眼里露出几分稚气。 “猜猜。” “哎呀,快说嘛。” “好好,不逗你。”秦世雄看着池沐芳有点着急,就没让她继续猜,“老金还给我带了五张票,演西洋魔术,正好咱家一人一张。” “啊,他要请咱们去看魔术?” “就说嘛,金家现在开始承接不少表演,尤其是西洋人的表演。云攀他留过洋,虽然少了半条腿……但是不耽误脑子灵光。他在外面就接触过这些洋人的新鲜花活,所以觉得是个商机,于是真给做起来了。魔术团过来演出已经有几天了,场场爆满,金家借这个也能赚些钱。他家的实业肯定是不行了,现在靠演出倒是多了条出路。” 老管家于叔带着园丁张连贵几人正在远处干活,看到了老爷和夫人,便停下手里的活,都恭敬地行了礼。 秦世雄朝他们摆手致了意,接着道,“他给我的五张票是位置最好的。老金说,这些洋戏法以前他见都没见过,挺有意思,咱们有时间可以去瞅瞅。” 他站到池沐芳的面前,“你想不想去?想去我陪你去。老金说这个魔术团,演不了几天就走了。” 池沐芳笑得眼睛弯弯的,“世雄,现在你六十多了,我五十多了,实在是看不动了。你要退回个二三十年,有这热闹我肯定要和你一起去凑凑。但是现在呀,我宁肯在家里看着孩子们。” “那这票怎么办呢?” “给邦儿吧。” 秦世雄面容更加舒展,由衷地点了两下头,“你对老三啊……”之后轻轻拍了拍池沐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继续逛园子了。 这天秦定邦一早到了公司,正处理着事情,忽见张直着急忙慌地敲门进屋,“三少爷,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刚把活交给了冯通,我要请假回去一趟。” 秦定邦皱眉,“出什么事了?” 他很少见到张直这么慌张。经过多年历练,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愈发处变不惊,成了他越来越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家里派人送信过来,说我爹在家摔了一跤,不敢动了。” 秦定邦一听,立马拿起风衣,“走,我和你一起去。” “三少爷,公司这边还需要你……”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说着就拍了把张直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大步下了楼。 张伯到底是年岁大了。想当年跟在秦世雄身边时,那是相当好的身手。现在一点点步入了风烛残年,虽说很多事情都不想麻烦别人,但力不从心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比如,今天他往外倒洗脸水时,水盆一下子没拎住,水泼洒在地上,人跟着滑了一跤,正好摔在胯上,当时就不敢动弹了。 张伯和向致之当年也是老哥们。第一眼见到到秦世雄领回来的“三儿子”,就明白是向致之的后人。向致之与人为善,对张伯多有照顾,所以张伯对秦定邦的感情格外深厚。 今天他看到秦定邦和自己最心爱的幺儿一起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两个年轻人大步流星,像极了当年向致之带着手下弟兄开疆拓土时的风采。 张伯心中,十分安慰。 帮着张伯在医院安顿好,已经是下午了。秦定邦本来留张直在医院照看,但是张直有东西落在公司,而且医院也有他的几个哥嫂轮流照看,所以张直脱离得开,就载着秦定邦一起回公司。 在医院忙得没顾上吃饭,精神一缓下来,就开始饥肠辘辘。张直从兜里摸出来个油纸包,里头有两块小糕点。他先向后递了一块,秦定邦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他嚼了几口,甜而不腻,非常松软可口,随即问道,“这是哪里的糕点?” “郑福斋的。” “郑福斋?” “说这是北平小吃。那家店生意挺好的,很多人都去。” “在哪里?” “大世界东首,他们家还有酸梅汤。”张直把剩下的半块都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发动了汽车。 第37章 “真不去?” 周天,秦定邦在家陪父母。 “昨晚你祁叔打来电话,他说他帮着找的那个骨科大夫讲啊,幸亏你们昨天送的及时。年龄大的就怕摔到胯。摔折了瘫着不能动,什么毛病都能找上身。幸好老张是扭伤,不是骨折,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老张没事,秦世雄跟着松了口气,不过也气这人都一把年纪了,依然不知小心,又加重了语气道,“也是个好事,给他点教训,让他再逞强。” 池沐芳轻轻拍了下秦世雄的手背,“这不都救过来了嘛,以后老张知道注意了。” 秦世雄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过会儿我和你母亲一起去医院,去看看那个倔老张。” 秦定邦也跟着起身,“我开车送父亲母亲去。”说着就要去取衣服。 “不用了,老李送就行。”老李是秦家的司机。秦家有几辆车,秦世雄出门一般都是老李接送。 “邦儿,你张伯在医院怎么也得住几天,你去看他不差今天,倒是mama有个事需要你。”池沐芳抬手示意让秦定邦又坐了回来。 “母亲您说。” 池沐芳把茶几上的两张票朝他推了过去。 秦定邦拿起票,上面醒目地写着“金蟾大舞台”,“法国奥克塔夫魔术团”等字样。 随即池沐芳起身,拿起沙发上一早就找出来的新马褂给秦世雄套上,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朝秦定邦道,“你金叔家现在开始承接一些洋人的演出。云攀搞的,说是还不错。前两天你金叔过来找你父亲谈事情,临走顺便送了两张票。” 扣子都系好了,池沐芳又把前襟扯了扯平,后退了一小步,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秦世雄站着不动,乖乖地让妻子端详,池沐芳看着衣服点了点头,转头对秦定邦接着道,“是前排最好的位置,咱家要能去捧捧场,于礼数上是再好不过了。我和你父亲岁数大了,不像你们年轻人喜爱这些新鲜热闹。” 池沐芳又走到秦世雄身后,扯了扯后襟,“正好我们今天去看你张伯,这票就给你了,你看怎么安排合适。我和你父亲就不管了。” 这时,秦则新从里屋跑了出来,直奔秦定邦扑来。池沐芳一见孙子,又道,“对了,则新今天跟我们一起去,他从来也没见过老张,只听过你父亲跟他讲张爷爷当年有多勇武,这次正好带他去。” “好。”秦定邦一把接住扑过来的侄子,抄着胳肢窝往上拎了拎,“嚯,又重了。” 秦世雄提了提领子,“中午我们就不回家吃饭了,在外面凑合一顿。” “还有啊,”池沐芳又道,“下午我还打算去老介福给两个孩子挑点料子,不知道和你父亲什么时候能回家,总之,今天就不用管我们几个了。” “好。” 秦定邦目送老李开车载着几人离开,就返回了家里。秦安郡这天学校搞秋游,也得很晚才能回,家里一下就空了。 坐在沙发上,秦定邦又拿起了这两张票。 魔术,就是洋戏法。安郡曾说,那傻丫头小时候和她爸爸走了大老远,就为去看变戏法。 上次手烫成那样,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秦定邦到修齐坊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抬头望去,看到梁琇的小屋子窗户开着,那大盆秋海棠就像个忠于值守的卫兵,正守在她的窗台上晒太阳。屋里有身影闪过,秦定邦嘴角扬起,走上楼去。 他轻轻敲了敲门,屋里响了句,“谁呀?” “我。” 果不其然,门开后,迎接他的再也不是先前的礼貌周全,面前的一张脸上写满了不欢迎。她紧抿着嘴唇,看起来心下犹豫了颇有几番,最后还是无声地把他让进了屋子。 “渴了。”秦定邦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梁琇正要转身给他沏茶,他伸手便抓起她的手腕。上次包的那些纱布都已经拆了下来,他正要检查手指,梁琇便抗拒地把手紧紧握了起来。 “伸开。” 秦定邦掰开攥起的手指,轻轻把水泡上已经发白的干皮逐一撕掉,终于露出粉嫩的新rou。梁琇知道挣扎也没用,便站着不动,只盯着自己的手,一眼都不看他,也一言不发。 略带粗糙的手指摸在新长的嫩rou上,“还疼不疼?” 没答话,只听到头顶上传来咻咻的喘气声。 “还疼吗?”秦定邦继续耐心问道。 “不疼了。”终于答话了,声音却是闷闷的。 秦定邦笑了一下,放开了手。梁琇赶紧转身,逃也似地去沏茶。 秦定邦看到上次他送的金骏眉已经喝下去了一些,看来这段日子没再喝那些劣质的龙井,心下比较满意。 梁琇把泡好的茶放到秦定邦身边的桌子上,便迅速回身站到了窗边,和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秦定邦端起茶喝了一口,甘醇细腻。他抬头看她站在窗边,近午的阳光打在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在顾家宅公园的那身衣服,身旁是一大盆被养得很好的秋海棠,有花有叶的。 梁琇被光晃得锁起眉眯起眼,一脸不情愿地闷声道,“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躲得远远的,岂不知却躲进了画里,成了画中人。秦定邦笑着放下杯子,“找梁小姐,请我吃饭。” 梁琇像忽然被堵了一口气,眉头皱得更深。 秦定邦看着她,补充道,“就是上次那家的阳春面。” 梁琇几乎瞬间就想起了老板娘的那个问题,怒气勃然而生,“秦定邦!” 这是梁琇第一次喊他全名。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当他面直呼姓名了。可这三个字被梁琇气鼓鼓地说出来,他只觉得熨帖,比“秦先生”三字听起来顺耳多了。 “走吧。”秦定邦站起来,刚想朝她走去,梁琇立即警觉地后退。秦定邦眸色一深,却也停住脚步,“上次那个白糖乳瓜,很好吃。” 梁琇目光转向窗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秦定邦,你再这样,我的这些邻居们,真的会以为你就是我的……” “你的什么?” “他们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 “有什么?” “你?”梁琇被气到不知说何是好,这人怎么能这样! 她就好像被缠进了他织的网里,怎么挣扎都出不去,只能眼见着自己被越束越紧,插翅难逃一般。一股nongnong的憋屈在胸中焖烧,她鼻子发酸,眼圈竟然泛起了红。 秦定邦没想到能把她委屈成这样,神色严肃了起来,“没逗你,是真饿了。” 梁琇泪珠就那么半落不落地悬在眼眶,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走吧。”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从秦定邦身边走过,一眼都没看他。 秦定邦从兜里掏出两瓶胃药放在了桌上,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噔噔噔”走下楼的梁琇—— “门不锁?” 梁琇闻声猛地顿住脚步,一拍额头,更恼了——只顾着赶紧送他走,却连屋子都忘了锁,就怪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