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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建安十三年秋八月戊申日,刘表亡故,蔡夫人与蔡瑁、张允商议,假写遗嘱,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蔡氏宗族分领荆州之兵;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守荆州;蔡夫人自与刘琮前赴襄阳驻扎,以防刘琦、刘备。刘琮至襄阳,方才歇马,忽报曹cao引大军径望襄阳而来。琮大惊,遂请蒯越、蔡瑁等商议。傅巽议降,为众支持。遂遣宋忠献降曹cao。

    宋忠拜辞曹cao,取道回荆襄,为关羽拦住,初时隐讳,后被云长盘问不过,只得将前后事情,一一实告。

    丧讯送抵新野,赵云正在诸葛亮所住馆驿收拾手稿笔墨。卧龙先生最近突发奇想,定要研制出一个能在士兵无法传抵情报时也能报平安的物器。手感洋洋洒洒画了几百张,笔纸扔的到处都是,连屋内小架也不可幸免,沾了不少墨汁。

    新野小筑面积不大,那些手稿积了一层,大多数都用朱砂画上了一个大红叉。这便是否了,赵云将它们单独放在一边,另一些就全凭他心思整理。

    诸葛亮正抱着个长条框子,眉眼蹙在一起。

    “子龙明日可还来?”诸葛亮问。他用浆糊将废弃手稿糊到框子上,“试了十数次也不见成,倒是让子龙来回跑了十多天。”

    “岂能一日变便成。”赵云说,“又无公事,也无家室,来回帮军师也是打发闲散。”

    “功成时必叫子龙瞧瞧。”诸葛亮说。手上的纸框转眼睛已经糊了一圈,像一个方形的纸灯笼。

    赵云刚应下,屋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呼喊,“孔明。”

    刘备来得紧急,甚至未叩门人已先入,眼见是有要紧事,连屋内赵云都没有注意到,直奔诸葛亮而去。

    “使君莫急。”诸葛亮先扶住刘备,又与赵云对视一眼。赵云便出门去,顺手关上小筑木门。那木门年久失修,门面雨痕斑斑,关上时发出一阵恼人的吱呀声,刘备甚至没有听见,只一味的拉住诸葛亮谈事。

    赵云暂且回避刘备之事,在小院中找了个石凳落座,不多时诸葛亮打开东向的窗子。那位置与赵云所在位置存在夹角,赵云只能看到军师推窗伸出的手。

    “孔明,荆州已故,蔡夫人与蔡瑁等商议,不来报丧,立刘琮为主,令宋忠献降书于曹cao。宋忠取道荆襄,为云长擒获。”刘备具言前事,声音急躁,透窗而出。

    “使君不如以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迎,就便擒下,诛其党类,则荆州属使君矣。”伊籍与刘备同往,此时向刘备提议道。

    “机伯之言是也。主公可从之。”诸葛亮声音传出来。

    “吾兄临危托孤于我,今若执其子而夺其地,异日死于九泉之下,何面目复见吾兄乎?”刘备垂泪道。

    “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敌?”诸葛亮握住木窗边缘的手掐得泛白,不知道能否沾染新野午后阳光的温度。

    “不如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议间,探马飞报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发付伊籍回江夏整顿军马,一面与孔明商议拒敌之计。

    “主公且宽心。前番一把火,烧了夏侯惇大半人马;今番曹军又来,必教他中这条计。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

    此番商议暂且安稳了刘备心神。

    “我且差人四门张榜,晓谕居民,无问老幼男女,愿从者,即于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暂避,不可自误。”刘备说,便起身欲出,诸葛亮送他至门口,这才看见赵云,“子龙?”

    “主公。”赵云回应一声。

    “子龙在此正好。”刘备上前一步,拉住赵云的手,“我差孙乾往河边调拨船只,救济百姓,子龙且与糜竺护送各官家眷到樊城。”

    赵云只应下,刘备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留下二人相视。

    “给子龙找了个差事。”诸葛亮率先开口,玩笑语气,却见赵云面色不虞,只当赵云不愿,正想如何挽回。

    “火攻折……”赵云凝视他,声音严肃低沉,不如往日温润,话只说一半,又止住,“算了。我领公务,改日再见军师。”

    话一说完,便拂袖离去。

    撤离之事分工明确,按部就班,回神时已至樊城。

    “军师之计甚妙,子龙在城中放火,西、南、北三门伏军尽将火箭射入城去,二哥引白河之水,先水淹之,曹军被淹,从博陵渡口逃难,俺在那里埋伏,杀他人仰马翻。”张飞一改此前态度,眉飞色舞的形容诸葛亮计策安排多么精妙。

    赵云耐心听着,忽想起那日没来由的脾气,只觉得失礼。军师若不出此计,可还有其他谋略可抵曹cao?

    如此一想,便更觉得没有来由。

    算起来,自那日从新野撤离,已有三四日未见军师。趁张飞与关羽交谈,赵云默默退出营帐,如今曹cao催动三军,漫山塞野,尽至新野下寨。刘备一行暂停樊城附近,军民依樊城驻扎。

    赵云来得不是时候,徐庶刚进帐中,他且等待,便至夜深。听帐前将军道来,徐庶原是受命而行,受曹cao委托,前来劝降。

    事毕徐庶即回,诸葛亮送他出营,诸事繁忙,来不及分得一个眼神。

    未得见,赵云只得先回营帐,不多时便有传令,速弃樊城,取襄阳暂歇。

    行至襄阳东门,只见城上遍插旌旗,壕边密布鹿角。刘琮闻刘备至,惧而不出。蔡瑁、张允径来敌楼上,叱军士乱箭射下。此番不得入,遂至附近林中修整一夜。

    夜深时赵云营帐外传来声响,他正收整银铠,闻声而出。玉狮子“投了敌”,扯着脖子去吃诸葛亮手中杂草。

    “从路边揪的。”诸葛亮也不看赵云,温声说着,伸手去抚摸玉狮子的脖子。

    “同我走走。”诸葛亮转过身来,话中并无给赵云选择之意。

    赵云也并无拒绝的意思,暂且陪军师走上一走。两人穿过百姓营地,遍地褴褛,哭声遍野,再行进了林间小路。路宽不足,勉强够两人并肩,赵云偶尔还要踩到野草。

    相行走了许久,并无交谈,他们远离了营地,听不见哭声哀嚎,只有虫鸣鸟叫入耳。没来由的,赵云觉得诸葛亮说不出的低落。

    “再往前便远了。”赵云提醒道。他们已出营地数里,勉强能透过繁叶窥见营地微弱的火光。

    诸葛亮不言语,又往前行一里左右,赵云正欲伸手止住他时方才出声:“荆州之时与将军说,南阳后院藏酒尽归将军所有。”

    赵云一愣,心下了然。曹cao已占新野,樊城,襄阳又将投降,南阳必不可免。他想出声安慰,又听诸葛亮缓缓说,“曹cao屠徐州后,我与叔父暂行荆州,叔父去世后,居于南阳,今已有十数载。”

    “门前垂柳为我所植,离开时已垂地一尺有余,远中青苔从门前到阶上……”

    赵云噤声倾听。诸葛亮声音平淡,言语迟缓,掩盖了林中虫鸣,赵云满耳皆是他声。

    “军师可是思乡?”待他说完,赵云方问。

    诸葛亮不出声,复行几步,算是勉强承认,也只是反问赵云,“子龙将军不思乡?”

    “自古思乡常有。不过我少年离家,多经战乱,辗转颇多,居无定所,若说思乡听来也假。”

    “我已与流民无异。”诸葛亮说。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如果不注意,便要随夜风散去。

    “军师认为何意为乡?”过了片刻,赵云才问。

    “子龙将军何意?”诸葛亮猛然站住,一回神,险些与赵云相撞。

    “我幼年时在常山长大,离开时不过六七,对常山的印象也不过少数几位朋友,早已在乱世失散,各奔东西,再多也不过记不清的土坡小河。”赵云看着诸葛亮眼睛说道。

    那双眼睛聪慧,澄澈,第一眼见时,虽是白日,赵云却想起星河灿烂。

    “嗯?”诸葛亮疑惑道,却也未插话,只等赵云说完。

    “四处漂泊,不见归处,我之所见,人们所思不过各种过往,人,物,山水,过往,生活,所求不过心安神静之境。”赵云说。

    “听着似有道理。”

    “新野百姓跟随使君离乡,军师觉得为何?”

    “曹cao性凶,所到之处杀人放火,百姓自然寻安而往。”

    “军师认为,若是使君寻的立足之地安置百姓,安定后可有人还愿回乡?”

    诸葛亮并不答话,只听赵云说,“所求不过一安定之地。”

    诸葛亮思索片刻,才说,“诡辩。”但周身已不似前时低沉,“此行之路,迷雾重重,不见光亮,如何寻得他乡。”

    “回去吧。”赵云忽然说,他拉住诸葛亮手肘,力道大有不由分说之意,“再行恐有曹军搜寻。”

    如此按来路回程,一路无话,接近营地时赵云又提起,“军师前子龙的酒怕是难成了,不如换个东西抵债?”

    诸葛亮望向赵云,不怒不喜,“子龙将军想要什么?”

    “军师于新野时发明之物可成了?可能给我一看?”

    “且看看。”两人便去诸葛亮帐篷取灯。诸葛亮护的好,那纸糊的灯在过江时竟未受损。

    赵云拿了火折子,在设计好的位置点燃,诸葛亮只提着两角,略一犹豫,倒也放了手。纸灯摇摇晃晃,竟飞过了诸葛亮头顶。

    “成了。”

    “不行,曹军在附近。”

    那纸灯刚飞过头顶,诸葛亮便伸手去抓,那灯歪歪扭扭升空,赵云眼尖,眼看诸葛亮要拍到纸灯点火处,率先一步打落纸灯。

    “嘶……”手着了明火,难免烫伤。诸葛亮先握上赵云手腕,不让他抽回。军师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似是恼怒,又似烦怨。

    “无妨。”赵云想抽回手来,“行军时总受伤,军师不必在意。”

    诸葛亮沉默不言,捡起烧了一半尚还发着微光的纸灯,又强硬的拉住赵云手腕。他力气不大,但是赵云并不敢挣脱他,只得跟着军师穿过营地,尽管他并不知道目的地。

    “笑什么?”诸葛亮听到身后低笑声,便减缓速度,询问道。他话里带着隐忍的怒气,似乎马上就要发作。

    “前路阴暗,但有孔明灯指路,必能寻到一心安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