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01
这座城市还未睡眠。自东往西蜿蜒而去的道路向郊区输送着零星的灯火人烟，荒烟蔓草的西区除了野狗的吠叫与踹倒垃圾桶的猫儿，一切活力都在沉厚的夜色之中变得迟弱。此刻是凌晨十二点，灯红酒绿的上城靡音传不到这里，只有几束闪烁的红蓝警灯向着此方驶来。 三三两两的警车停在了乡径的一处交叉路口，陆续下车来的青年们不紧不慢，脸上怨气横生，呵欠连天，在这人烟罕至的田野间，有那么几个不清醒的醉汉被郊狼给咬死已经不成新闻了。只有道尔警探神情严肃，踏着靴子走到了路沿的深坑处。 他将胸前的手电打开，煞白的光束照射在一具歪七扭八的尸体上。 跟随的警员们顺着道尔的方向定睛一瞧，登时难掩惊惧的面容：男人的四肢已经折断，颈部插着一根长长的刺针，血液呈喷射状地分布在他洁白的衬衫上，简直像只被屠宰过后的家猪一样被丢弃在无人问津的废坑之中。手电的光更加映得人脸骨瘦形销，面中凹陷，有一位年轻的警员认出了他。 他是某位著名企业家的外甥，今年三十岁，偶尔会在一些上流场合露面。 “克里斯，跟你说过了不要靠得那么近。”道尔出言提醒道，却还是没有伸手阻拦这位好奇心极重的女孩。她的实习履历非常引人注目，在高中的时期便能破获一些简单的盗窃案，上了大学后又背靠着不可提及的上庭的关系进入了侦查机构开始了半工半读。 只有她的金色卷发把这月黑死寂的昏暝深处染上一抹亮色。克里斯蒂娜没有搭理道尔探长的提醒，女孩蹲在路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坑底尸体的状态，恨不得把每一寸细节都刻进脑海里——她心里现下已经有了七分的估计。 “坑里没有大量血迹，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被刺穿颈动脉一击毙命……手法很专业，不排除买凶杀人的可能性。”克里斯蒂娜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又转了转眼睛——不知为何，这次案发现场总是给她一种熟悉感，可惜没有任何证据作为支撑，看来，还是得回去多多研读卷宗了…… 道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往后揽了回来：“剩下的交给法医吧。现在已经过了大学门禁的时间了，你明天不是有整天的课吗？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说到这里，小侦探才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一样，小鹿般的眼睛瞪得溜圆，一拍脑门叫了起来：“差点忘了！……我答应过我舍友要帮她做数据整理的。道尔探长，你车上的电脑借我一用！” 没等男人回话，女孩就一溜烟儿地窜到了警车上，还不忘了摇下车窗对道尔挥手道别：“明天案子有新进展了记得把资料发给我喔！再见，道尔探长！” 负责当司机的警员就站在车头看着这场闹剧，向自己的上司投去了求助的视线。很可惜，道尔也拿克里斯没什么办法，只能向人点头示意：就先由着她的性子来吧。警员这才耸耸肩坐上了驾驶位。 米诺斯综合管理大学，克里斯蒂娜在公共安全与服务院系里面就读刑事侦查学，除去克里斯本身成绩优异条件突出以外，一封来自上庭的推荐信也是她能进入这所大学不可忽视的原因。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整个狄斯城的公检法系统与政务系统的人才几乎都来自于这所大学，不管是FAC的士官还是第九机关的特务，或者是危机管理局的公务人员，优秀的校友层出不穷，顶尖的师资力量雄厚丰沛，克里斯蒂娜一直努力地勤工俭学就是为了能够来到这里，实现她从孩童时期就怀揣的梦想。 窗外的景色由一望无垠的田埂阡陌变为了城中高速。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光五彩斑斓，犹如火虫一般在钢铁丛林里模糊地舞动，光影琳琅，没有温度。克里斯蒂娜的脸被屏幕的白光照得很亮，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敲打，变化多端的外界风景统统闯不进来。 并不是因为克里斯蒂娜个性好欺负，她才将繁杂的数据整理揽在自己身上的。只是舍友的状况实在有些特殊，两个人又长期待在一个屋檐下……等克里斯察觉到自己心意的时候，她已经隔三差五地帮助起对方学习方面的事了。 大学的住宿条件很好，这得多亏于它高昂的学费与严苛的入学标准。所有的宿舍都是双人间，只是不同的学院和专业之间会有一些调剂合交换的情况，克里斯蒂娜和蓟就是这样被东拼西凑在一起的。 蓟是生物工程学院的药剂学专业大二生，明明比克里斯要年长一些，但是她在专业学习方面不可谓是一塌糊涂，也差不多是乱七八糟了。去年修习的食品毒理学在抓耳挠腮的通宵复习之下，还是不出所料地挂科了。蓟总是伸着懒腰，在对面的书桌上抱怨着：整天泡实验室的专业实在不适合她。 大概听说了蓟也是失去了亲生父母的孩子。克里斯蒂娜才和她相处不久，一股亲切感便从心底油然而生。没有双亲的依靠，家里还有几个姐妹，二人的境遇实在有些过于相似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当汽车停在宿舍楼下时，克里斯蒂娜正敲下了传送键，探着灵光的小脑袋向窗外张望而去，发现学生公寓此时果然已经大门紧闭了。克里斯叹了口气，这回免不了又要被登记晚归。 刷上学生证就能解开大门的电子锁，只是上面醒目的红色晚归次数实在可观。克里斯蒂娜已经习以为常，白天里的课程实在太满，她不得不在晚上在警察局里干一些晚间巡逻和整理资料的杂活来补贴日用。 凌晨两点过五分，蓟此刻应该已经睡了吧。小侦探蹑手蹑脚地开了宿舍门，里面漆黑一片，隐约看见阳台的窗帘在幽暗的角落里拂动，和晚风摩挲出了一阵窸窣的响声。 咦？今天忘记了关窗吗？克里斯蒂娜打开了电灯。 蓟被晃眼的光线给吓了一跳，差点从窗户上掉了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边框，顺势跳到了屋内，是一种十分轻盈的落地声，也不怕会吵到楼下的同学。 克里斯蒂娜瞠目结舌，直勾勾地望着她。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门口一个在阳台面面相觑，简直要互相瞪到空气全都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蓟才佯装镇定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忘带学生证了。” “这里是三楼……” “要你管。” 蓟的语气向来跟火炮似的，克里斯其实差不多都习惯了。她明白，要是现在再多问一句，其行为和没有防护措施去点燃火药桶没有什么差别。小侦探尴尬地挠了挠头，视线跟着若无其事走向浴室的蓟： “实验数据我帮你整理完了，明天的解剖课你还去上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克里斯的话，而是将耳环和护腕之类的配饰都给叮铃铛啷地解了下来，扔在了洗手台上，打开了淋浴的热水，聆听着泠泠的细流，蓟嘟囔着：“去了也是杀兔子！我都做烦了。” 克里斯见过她解剖兔子的模样，当其他学生还在仔细摸索着脊柱的位置时，蓟便能干脆落刀，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实验体的生命就转瞬即逝，就连基本的反射都不再存有。她记得当时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同学和老师都围上来夸奖的时候移开了黯然的眼神。 那只断了气的兔子死态总让克里斯想起来坑里的男尸。案发现场的种种细节在她的脑子里闪回，长长的刺针在血液和冷风之下映着寒光。克里斯蒂娜靠在浴室的门边，接连不断地水流声让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小侦探很想问问，她这个神出鬼没的室友今晚到底去哪儿了，可是，她为什么想这么问呢？ 是自己多心了吗？ “那先晚安噢，蓟学姐。” 克里斯踌躇了半天，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浴室里的人今晚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多嘴多舌难免徒增口角。她知道蓟说话是向来嘴下不饶人的，为了避免麻烦，小侦探觉得在天亮之前抓紧时间研读卷宗比较重要。 浴室里的水停了。乌黑的长发与洁白的肌肤在水雾的映衬之下更显绰约，涓细的流水像薄丝的罩衣般挂在蓟的躯体上，几乎没有重量——正好，这几天高强度的课业已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有加洛法诺的推荐信，她能进大学也是够呛。蓟不像堇和加洛法诺那样的过去，有一些良好优越的教育背景，幸好堇前辈在较远的新城校区研习花道艺术，而加洛法诺也正为了把昙送入附中的事情焦头烂额，不然，要是让姐妹知道自己的学习结果一塌糊涂，回去又得听业师大人絮絮叨叨了。 所以她才对外宣称家里是三姊妹，还有一个不可说的监护人——她们组成了狄斯城里最为隐秘的杀手组织：花园。 ……偏偏还跟一个未来的条子做了室友。蓟有想过克里斯蒂娜会不会察觉出什么端倪，但看她热情似火的待人态度，总是会时常忘记要提防她——更何况还总是多管闲事地帮自己整理资料和复习笔记……天杀的，这家伙到底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精力。 蓟走出了浴室，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她看到克里斯蒂娜的床上全堆满了一叠一叠的资料，克里斯本人就睡在里面，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梦话……这些材料应该就是刑事卷宗了。 里面会有花园做过的案子吗？蓟拽紧了身上的浴巾，站在克里斯的床前愣了一会儿。 ……算了，业师嘱咐过不能轻举妄动。作出决定只需要一个念头的时间，蓟便立马拱到自己的床上准备休息了。 今天又灭掉了城市里的一只害虫。花园的理念正在稳步执行着——如果，睡在房间那侧的克里斯蒂娜也能明白这个道理，那或许…… 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快把脑袋蒙在了被子里。 真是疯了，哪有那么多或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