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在本尊的面前演无辜，你的小心思未免也太多吧!

    自从上午在亭中吵了几句，柳舒然的腹中就憋着一把火。而到了傍晚，又听送餐的小厮说，途中遭遇听泉院的侍从欺辱挑衅，他哪里还能忍？

    此时，柳舒然正站在听泉院的园子里，负手而立，一副想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他在心中想：宋意白，他一开始只是在言语上挑衅他，紧接着就当着温雪轩下人们的面前折辱他，自己这回若是忍了下来，他以后只会更过分。

    宋意白想树立自己的威信，从而影响整个扶摇殿的人心所向，他就偏不能让他如意。趁着他还还未采取更多动作，也趁他在神尊面前还未固宠，他应立刻有所行动。于是便有了他带着家丁硬闯听泉院的事。

    却见，宋意白背对着他站在风亭里，手中动作不曾停，依旧认真地擦拭着把柄把剑。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

    “柳郎君这般不成体统闯入听泉院，难道就不怕一会儿神尊到了，在神尊面前失礼吗？”

    “失礼？

    ”柳舒然讥讽地笑了出声，“我是奉魔界族人之命前来侍奉神尊的，自有进谏之职，事急从权，岂会失礼？倒是你的那些管弦歌舞、邀宠献媚之事，暂且放在一旁又有何妨！”

    闻言，宋意白已是转过身来。他注视柳舒然，面上的表情却依旧从容淡定。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指使手下，故意和你过不去的？”

    “到现在你还想狡辩。”柳舒然冷笑，“从膳房去温雪轩的路，与听泉院方向完全相反，且又远又绕，按理说听泉院的侍从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你敢说不是你的授意！”

    说话间，宋意白唇边竟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柳郎君，空口无凭。偌大的扶摇殿，侍从们闲逛也是有的。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想，就凭你这番话拿到神尊的面前去说，你觉得神尊会信你，还是信我？”

    闻言，柳舒然毫无畏惧。只见他提一提衣摆，大步流星走入亭中，与他当面对峙。

    “纵然你有千般手段，不过就是吹吹枕边风而已。”他语气狠厉，锋芒毕露：

    “而我雾族有七万子民，铁骑数千，在魔界的地位不可撼动。孰轻孰重，神尊她心中自有分寸。”

    “还有，我身为雾族世子，对付你这样一个不知是从哪个秦楼楚馆里冒出来的乐伎，绰绰有余。今日之事我本来不曾犯你，分明是你先挑衅，故意与我对着干，你是嫌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论身世，我自然是比不过你。”

    宋意白眼神暗了，低头看向手中，面上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原是比不过你的。但如今我手里，有了这个……”

    他颠了颠自己手里的宝剑，那是一柄无比锋利的无鞘银刃。

    “纵然你我曾经云泥之别，然而进了这扶摇殿，站在神尊绝对权利的台阶之下，你我之命对神尊而言，不过都是蝼蚁。”

    他神色深沉，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着剑慢慢走近他，剑尖擦着石板地发出金属碰撞的锐声。

    见到此情此状，柳舒然心中一紧——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对自己动手？

    “你敢！”他低吼出声。

    宋意白阴着脸，“有何不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放肆！”柳舒然怒火攻心，“神尊深明大义，岂会容你这般猖狂！”

    柳舒然知道自己手无寸铁，且不善武艺，现在若是与他硬碰硬，自然是会占下风的。

    眼见着宋意白步步逼近，目光里显然透着着一股子邪性，端的是一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样子。

    柳舒然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强壮镇定。

    他向来好面子，即使是面对拔剑相向的冲突，也不屑表露出一丁点妥协的意思。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宋意白会真的胆大包天到对他动手，亦不信云拂神尊会放任将这样的人留在听泉院。

    还未等他做好准备，却见宋意白已经是举起了手中银刃。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剑落，独留没有反应过来的柳舒然直挺挺地愣在原地。

    涌流的鲜血，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上，在地上开出鲜红刺目的血花……滴答，滴答。

    柳舒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对方的剑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自残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正顺着他的白色衣袖往下淌着，触目惊心。

    此时，他二人站在风亭里，亭的四周有帷幔。他的侍从站在亭外，全然不知道亭里发生的事。

    显然，他中计了。

    周围没有人能为他证明，他这下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神尊到！”

    忽听外头的侍女这时大喊一声，紧接着院中的侍从都开始忙碌起来。

    就连神尊到达听泉院的时间也这般凑巧，明显就是宋意白瞬间算计好的。想到这里，柳舒然顿时怒从心起。

    “你真是下贱！”

    他怒目圆睁地看向宋意白。

    此时，宋意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有那双剔透的桃花眼中却因疼痛而泛起血丝。

    他已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一旁。又听闻神尊到了，瞬间敛去了身上锋芒，神色端正得像是换了个人。

    他叹息一声，从略显苍白的唇边挤出一句话：

    “柳郎君，何至于此。”

    ——

    云拂在路上就听说了柳舒然带着家丁闯入听泉院的事情，进门时又看见院中挤了两三排的家丁，全部战战兢兢地朝她行礼。

    “人呢？”

    她问站在一旁的总管灵芝。

    “柳郎君和宋郎君，都在那边的亭子里。”

    云拂大步蹁跹地往亭那边走去，刚到到那里却见地上横着一把带血的剑，让她心中一惊。

    此时，亭内二人瞧见她走过来，神色凝重地向她行礼。

    “怎么了这是？”

    云拂身旁的贴身侍女秦秋雨看见这场面也吓了一跳，抬眼时却见云拂神尊的神色极为难看，冷如冰霜。

    “见过神尊，”柳舒然毕恭毕敬的叩首，率先开口：

    “舒然今日本想是来找宋郎君讨个说话，谁知他见自己不占理，竟挥剑自残，妄图嫁祸于我，还请神尊明鉴！”

    云拂走近二人，却见宋意白一直低着头，沉默无言。

    她注意到，他左手半个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人却还跪的正正的，听完柳舒然的话，竟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

    “快去叫大夫过来。”云拂吩咐秦秋雨，秋雨便慌忙跑开了。

    趁着间隙，柳舒然再度陈词：

    “神尊明察，这件事起因是听泉院的侍从，故意打翻了送往温雪轩的膳食，甚至还出言挑衅。所以我才来找宋郎君理论，却不曾想发生了这档子事……还请神尊派人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调查清楚，还我一个公道。”

    闻言，云拂缓步走上石阶，来到二人面前。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黄蓝相间的广袖袍，清雅中带着贵气。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说话的柳舒然，反而一直盯在宋意白身上。

    “你还是不说话吗？”

    她压低音调，“事情都来龙去脉，本尊想听你说。”

    她的话音落地，宋意白缓缓抬起了头。

    他表情平静，面色却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

    “今日之事，全因意白驭下不周。”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是听泉院的侍从冲撞了温雪轩，惹恼了柳郎君。柳郎君上门与我争辩，冲突之下我二人起了口角。推攘之中，我又不小心被利剑误伤，这时才猛然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之下失了分寸，差点铸成大错。”

    他垂首拜地，将姿态压得很低，“神尊，此事起因在我。意白自知愧对神尊垂爱，还请神尊降罪。”

    柳舒然在一旁听着他这些话，一时有些精神恍惚。

    他从前养尊处优，凡事只想着去争个输赢，却从没仔细想过以退为进的道理。

    此时，他在心中讪笑起来，对听泉院的这位再次刮目相看。

    “先起来。”

    云拂神尊果然还是心软。她让宋意白先起来，又赶紧让人扶着进屋子里头，只留下柳舒然一人跪在亭里。

    神尊之心意，显而易见。这些举动，在场人自然全都看在眼里。

    又过去半刻钟，秦秋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冲着柳舒然道：

    “神尊让你回温雪轩。今日之事，不追你的责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有何责可追……”柳舒然气愤地看向秦秋雨，“秋雨姑姑，难道你也信了他的鬼话？”

    秦秋雨沉着地扫了他一眼。

    她向来干练，协助云拂神尊管理着扶摇殿的内务多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神尊现在只想听她想听的话。”她垂眼看向柳舒然，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你呀，下次行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她故意压低声音，“我就算想在神尊面前替你说好话，也得你自己争口气。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想成事，首先要沉住性子。若你心不静，又怎能留意到身旁的机会呢？怎能知道人家是不是故意设套害你呢？”

    一顿说教之后，柳舒然垂首屏息。他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

    屋子里，云拂正侯在竹帘外，等大夫给宋意白包扎伤口。

    没过多久，大夫提着药箱走了出去，云拂便的目光看向帘内的隐约的身影，开口问道：

    “这伤，究竟是柳舒然弄的，还是你自己弄的？”

    云拂的手上悠闲地捧着茶杯，用盖碗撇去浮沫。

    伤口已被大夫包扎好。宋意白将衣衫穿好，慢慢从帘后走出。

    “禀神尊，”他声音低沉，“自己伤的。”

    云拂闻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尖锐的一声脆响。

    “你好大的胆子！”

    宋意白双膝跪地，静静聆听云拂的怒气。

    “本尊若是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想一直瞒着？敢在本尊的面前演无辜，你的小心思未免也太多吧！”

    宋意白闻言，却罕见的没有低头，而是正视着云拂愤怒的双眼，镇定道：

    “神尊，意白知道您此时一定很生气。但我此举，也是为您、为大局考虑。”

    “说下去。”云拂抚袖，怒气未歇。

    “一则，意白知道，在神尊心里其实是在意我的。但今日之事，若您表现出对我有一丁点的的偏袒，只怕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会说您有失偏颇。意白不想神尊受人指摘，亦不想置神尊于为难的境地，故而略施拙计，以自伤来结束这场闹剧。”

    “二则，”他眼眸微亮，

    “柳郎君所说的，侍从故意挑衅，这件事其实本来就是极难判定的。何为挑衅？双方当时又说了什么？又是如何起的冲突？

    意白不曾唆使下人，而柳郎君偏说是我指使的。现在双方各执一词，且在场的只有两院的侍从，即使是追查下去，也很难得到明确的答案。像这样的口角之争，我认输又有何妨？继续追查，不仅会消耗的更多的人力物力，而且届时听泉院与温雪轩的关系只会闹得更僵，不利和气。”

    云拂垂眸深思，“所以你便自作聪明？”

    “是。”他继续道：

    “柳郎君能说会道，且他的见解、人脉、权势皆高于我。如今，他已将我视为对手，可我的对手岂止他一个人。遇到问题，我也该学着自己应对。”

    云拂沉声，“本尊宠爱你，自然也会护着你。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本尊。”

    “意白，不敢欺瞒神尊。”

    他缓缓答，“意白并非不信任神尊，意白只是不想，凡事都躲在神尊的身后……”

    他抬眸，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

    “若是那样的话，我同一个懦夫，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话音真挚，音色清润，却掷地有声：

    “意白也想，有朝一日能够站神尊的身旁，替身尊排忧解难，做神尊值得托付之人。”

    听完他的话，云拂在心中小小地恍惚了一下。

    她从前只知道他性子温良，极能忍让。经过几番亲密下来，她对他的身体已然十分了解，然而关于他的内心，她却从未仔细看清过。

    “罢了。”

    她停了好久才讲出这两个字，像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本尊乏了，你伺候本尊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