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遇,錯或對
19 遇,錯或對
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幸福; 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場心傷; 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陣歎息。 你和我的相遇是幸福? 是心傷?是荒唐? 還是一抹深深的遺憾歎息? 濃冬,窗外鉛灰色的天空像一層厚布,把天地罩得密密實實,也把她的心壓得沉甸甸。 傅宇恬被晨間頭痛折騰的死去活來,骨子裡透出濃濃的疲憊,卻是反常地感到情緒異常亢奮。 平復後,她木然地睜著眼看著窗外許久,終於等到鉛灰色的天空被風吹出個縫,一絲金色光芒由那細小的縫中灑落。 或許是風漸急,也或許是老天爺可憐她已經許多天沒有曬到太陽,感受到她想要浸浴在溫暖日光中的強烈渴望,那小小的縫漸漸裂成了個大洞,大把陽光盡情落下。 當眼底因為刺眼的陽光而有些睜不開眼睛時,剛清理完她因為病發製造的混亂,一抹身影盡職的上前,將窗簾給拉上。 「Nia……不要!」 來到美國這段期間,她的治療並不如她向姊姊說的那樣順利。 她的病情沒有好轉,反而有更加惡化的趨勢,在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的發病後,她患上「重度嗜陽症」。 其實哪有這種症名? 這只是她亂掰的,姊姊不在身邊,每每發病後,她總覺得需要曬曬太陽,由陽光那邊補充一點正面能量,她才有繼續對抗病魔的勇氣與力量。 但國外的冬天好冷好冷,不像臺灣,是在鋒面來襲帶來寒流時,才會讓人有冬天的感覺。 台北雖然陰霾多雨,卻強過這裡的天氣……也或許是因為想念姊姊,她才會眷戀起那曾經令她厭惡的天氣吧! Nia聽到她的聲音,依舊拉上窗簾才走到病床邊,細聲說:「恬小姐,妳需要休息。」 傅宇恬看著Nia深邃黝黑的臉龐,嘟起小嘴。「我想出去外面曬太陽。」 「恬小姐,外頭的陽光是假象,天氣還是很冷……」 看著Nia為難地擰眉,露出不符合她的年齡的老成表情,傅宇恬用虛弱的氣音哀求。「我知道……但我想出去……」 Nia是卓列煒透過友人幫她請的看護,她熱愛中國文化,會說中文,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堅持喊她小姐,縱使她不厭其煩的糾正過她八百遍,她還是堅持己見。 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傅宇恬已經與她培養出如姊妹般的情誼,感情很好。 Nia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那請恬小姐等我一下。」 在Nia由圍裙拿出手機時,傅宇恬開口制止。「妳不要拿這一點小事去吵煒哥哥啦!」 每每遇上她想做身體可能承受不了的請求時,Nia便會拿出手機,利用LINE連絡卓列煒,向他請示。 單純的Nia心思不似傅宇恬慧黠,聽到她的話表情微訝,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傅宇恬怎麼知道她要做什麼。 再有,遠在臺灣的老闆確聯絡過她,今晚會來醫院探視,這代表他將有一段長途的飛行旅程,以及來到這裡的舟車勞頓。 她似乎真的不應該吵老闆,應該多給他一些休息的時間,不該拿這小事煩他…… 暗暗思忖了片刻,她收起手機,「那讓Nia陪——」 「我想自己一個人,半個小時沒回來,妳知道該去哪裡找我。」傅宇恬打斷了Nia的話,把她想說的話全都說了。 Nia再度陷入天人交戰,最後還是抵不過傅宇恬軟軟黏黏的纏人攻勢,妥協了。 ★ ★ ★ 雪停了,天稍稍放晴,但空氣中凜冷清新的氣息,還是讓被Nia綑成小木乃伊的傅宇恬禁不住打了個冷哆嗦。 她蹭了蹭戴著手套的雙手呵氣,當嘴邊呵出圈圈白霧後,她忍不住揚了揚唇。 在臺灣,天氣幾時能冷到呵氣成白煙的溫度? 剛住下來時,她一個人悶得發慌,就是自己玩著不斷呵氣製造白煙的無聊遊戲。 沒想到才多久的時間,她已經不做這種事了,只是想著煒哥哥說,姊姊幫她織了圍巾、披肩要給她,過來看她時,他會順便帶過來。 煒哥哥的話讓她的心情陷入萬分複雜的情緒當中。 她很想見姊姊,但只要一想到姊姊見到她現在的模樣,可能會難過、可能會擔心,所有的想望立即被壓抑了。 所以還是不要見面的好,雖然很可惜,但不見也好,她的狀況不好,她不希望姊姊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再說了,就算沒見到姊姊,她還有溫暖牌圍巾、披肩可以用,到時,她就不會怕冷了! 這樣很好……她用力做了個深呼吸把湧上鼻腔的酸澀給擠走,才移動著電動輪椅,順著往醫院旁的樹林而去。 樹林旁的白樺樹林邊有一座湖,遠離醫院帶來的可怕聲音,靜謐而祥和,一直是她住進醫院後最喜歡的地方。 今天有陽光可以享受,她當然也是往那裡去。 她幾乎可以想像,太陽從厚重雲層中露臉,金黃的陽光灑落在覆著落雪的枯樹上、結了冰的湖上,滿目晶瑩剔透的閃爍光景會有多麼美麗。 她滿懷著喜悅的情緒,cao控電動輪椅走過兩旁積著厚雪,卻在一早就被人鏟理出一條的寬敞大道之上。 片刻後,她進入通往湖泊的泥地小徑,卻在入口處,被一抹矗立在寒風中的瘦高身形吸引她的注意。 那是個男人,身形瘦高單薄,頭上戴著頂白色毛帽,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針織外套,長腿套著條卡其色長褲。 在四周一片蕭瑟,天地一片雪白中,他清透的身形像融進了雪色裡,讓她幾乎要以為,他的出現只是出自她的幻覺。 原本他仰著頭不知再看什麼,但似乎是電動輪椅的聲音驚動了他,他回過神望向聲音來源。 傅宇恬與男人……不……男孩對上了視線。 男孩是華人,俊秀蒼白,年紀很輕,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跟她差不多年紀。 他長得清朗俊秀,一雙眼深邃幽黑,全身散發著陽光氣味……臉頰凍得發紅,但氣色卻顯得有些蒼白。 為什麼?他也是這裡的病人嗎? 傅宇恬疑惑之際,卻看到他因為她的出現轉身移動腳步離開。 她靜靜看著他的反應,注意到他手中的導盲杖,心倏然一緊……男孩的眼睛看不見嗎? 很顯然,他聽到電動輪椅的聲音,以為自己擋到了別人的路,所以想讓出路,讓對方得以前進。 他走得很急,腳步雖沉穩卻莫名的讓她覺得,那抹背影看起來有些狼狽,這讓活潑善良的傅宇恬對他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同病相憐的同情。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傅宇恬自嘲地扯唇,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居然還有餘力去同情別人? 心思定在男孩修長的背影上起伏了好一會兒,最後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嘿!別急,我只是有點虛弱,但其實也可以用走的,你不用特地讓路給我。」 聽到她的聲音,雙眼看不見的年輕男孩腳步不禁一頓地側眸望向聲音來源處。 女孩的聲音很好聽,音質清亮但因為中氣不足,帶著幾分糜軟的嬌柔,讓他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想要知道她長什麼模樣的衝動。 發現他頓下腳步看她,傅宇恬暗暗鬆了一口氣。 生病後她就沒辦法上學,英文破得可以,男孩雖然看起來像是華人,卻也不一定聽得懂中文。 他頓下腳步就表示聽得懂她說的話,這讓傅宇恬放心許多地走下輪椅,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他身邊。 她沒什麼力氣,不過幾公尺的距離,居然花了她好幾分鐘的時間。 終於在男孩身旁站定,傅宇恬第一次有自己是矮冬瓜的感覺,她的身高居然只到他的胸口? 而男孩雖清瘦單薄,但站在他身邊,她竟然覺得他的身形彷彿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安全感?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她覺得有些奇怪,但她沒糾結太久,定下因為乍見男孩而波動的心思,她大方地揚唇笑問:「嗨,我叫傅宇恬,你叫什麼名字?」 明朗可以感覺兩人的距離不遠,但她走到他身邊所花費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 再想到她彷彿沒什麼元氣的聲音,他暗暗猜想,女孩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沒聽到他的回答,傅宇恬擔心地嘟噥。「哎呀,糟糕,我猜錯了嗎?人家聽不懂中文嗎?英文……唔……唉……」 聽她彷彿忘了他的存在,可愛地自言自語,明朗淡淡地開口。「我叫明朗。」 傅宇恬的自言自語被他沉斂簡短的自我介紹打斷,她打住話,馬上就扯唇綻開笑容自嘲。「太好了你聽的懂中文,我的英文很破,來這邊這麼久,一點長進都沒有!」 原來真的有那種像是會笑的聲音,她的笑揉進說話的聲音裡,軟軟的撞入耳膜、竄進心口,引發胸口一股莫名的悸動。 但聽她開朗的笑嗓,他卻是木訥的不知該怎麼回應。 見他又沉默,傅宇恬逕自笑完開口又問:「所以你是姓明叫朗嗎?」 幾個月前,他發生一場嚴重車禍意外而陷入昏迷,醒來後才發現眼部受了極大的損傷,奪走了他的視力。 那天開始,他封閉起自己,拒絕身旁親人的關心,拒絕旁人靠近,把自己鎖在看不見未來的象牙塔裡,更別說和陌生人說話。 但伴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他不自覺開口。「對,明天的明,開朗的朗。」 「明天的明,開朗的朗,明朗,你的姓好特別,名字真好聽,我喜歡!」傅宇恬由衷道。 他靜靜聽著她揉著笑的軟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也不知道要回她什麼話比較好。 感覺他的沉默寡言,傅宇恬有些赧然地吐了吐舌。「抱歉,我話很多,你不用理我。」 生病後,她的世界變得很小,除了姊姊只有醫院,日子久了,忙於課業、忙著享受人生最美好燦爛階段的同學也不再來看她,她可以說是沒有朋友。 難得遇上同年紀的男孩,她的話不自覺變多了,甚至發現,這樣和人說著話,身體似乎比較感覺不到疼痛帶來的痛楚…… 聽她的語氣似乎有一絲淡淡哀傷,明朗很努力在腦中搜刮著要說些什麼卻徒勞無功,就在這時,一抹略顯著急的呼喚由兩人身後傳來。 「恬小姐!」 Nia的聲音讓傅宇恬下意識看了看手錶,「怎麼半小時這麼快就過了?」 她嘆了口氣,卻不經意瞥見男孩俊秀的大手被凍得發紅,她不加思索,把披在脖子上的圍巾拿了下來,繞在他的手上。 「天氣很冷,我先回去嘍!有機會下次再見……呃……」想起自己的狀況,她的聲音一哽地頓了頓,說再見太不道德了,或許他們根本不會再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啊! 心思一定,她很快的恢復笑意。「嗯,就先ByeBye嘍!」 不等他反應,她慢慢走回電動輪椅上,將輪椅轉了個方向,朝一臉擔心的Nia緩緩開去。 明朗愣處在原地,回過神才發現,女孩把自己的圍巾給了他,圈在手上的布料柔軟溫暖化作一到暖流,逕自的往他內心被冰封的象牙塔裡鑽。 還有,剛剛和他說再見時,她為什麼說了再見又頓了頓,接著改說ByeBye? 傅宇恬……不知道這樣活潑開朗的女孩生了什麼病? 明朗有些懊惱,心頭第一次為自己的口拙感到後悔,更為自己再也看不到任何景物的雙眼感到痛苦不已。 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見,他就可以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下一次如果有機會再遇到,他會努力多給些回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