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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兄妹篇(完)

    徐念月捏着手里未点燃的烟,把它举起来对着虚空,晚风拂起零碎的耳发,她把它慢慢咬在了嘴里。

    明亮的夜空中有灰暗的星星被大地掩埋。

    “爸,好好活着……这是妈的心愿。”徐念月握了握拳,因嘴里咬着烟声音有点模糊不清,但也足够他听懂,“请你遵守。”

    她的母亲,徐灿心,一个法官,被人报复致死,为了救她。死前让她转达林青一句话——好好活着。

    徐念月心知肚明他是恨她的,她不奢望他的原谅,取下烟别在耳后,道:“妈的事我很抱歉,我有在赎罪,任你打骂了十年,也自我折磨了十年。”

    她转过身,一双褐色的眼眸直盯着他,平静且决绝,声音像风一样轻却带着清晰的力道,“爸。”

    林青隔着白烟望了过来。

    “如果我没喜欢上一个人,可以任你打骂一辈子,也会自我折磨一生。但是,你知道的,感情这东西没法控制,我喜欢上了哥,我要对他负责。”

    “所以爸。”林青持续地抽着烟,一双灰暗的眼睛静静地看对面的人鞠了一个表示歉意的躬,他没阻止她,“对不起,我是时候该放下了。”

    她将与自己和解,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负罪感折磨不了她。

    徐念月没有劝林青走出来,因为没用,他性子倔,这样活着就挺好。以前没劝他是因为她认为没必要,他打她她心里也好受点。

    他没走出来意味着他还会打他,但她不会让他这样做了。她说了,她要对哥负责,负责,就不能再让他伤心了。

    林青修长的指节弹弹烟灰,收回目光,眼底是难以捉摸的情绪,他低笑出声咀嚼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你知道吗徐念月,这是诅咒,对于一个心存死意的人来说,这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我是听她话活了下来,但你看我这十年过的开心吗?你们开心吗?”

    徐念月的身形莫名滞了一下。

    他沉闷的声音混着冷风徐徐道来,“她是大公无私的法官,是舍身为人的母亲,却是一位自私不称职的伴侣。”

    “凭什么她可以死而我却不能?凭什么她要我活我就要活?凭什么她无事一身轻了而我却在泥沼里苦苦挣扎?凭什么?”说到后面他哽咽了起来,吼出来的尾音里有着明显的颤音。

    林青的情绪失控了。

    他在声嘶力竭地质问,吼的很凶,可是却很脆弱不安,徐念月看他捂住了脸,又喃喃自语,“这不公平……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他是知道答案的,不过人在极度情绪化的情况下是会问出明知有答案的问题。

    如果徐灿心健在,她会回他,“凭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你得好好活着,林青。”

    凭她爱他,她想让他活;凭他也爱她,他得听她话,好好活着。一个集他人意志而活的人形成了,随时面临着倒塌的风险。

    看他悲伤崩溃的模样,徐念月陡然间想起了她哥,他那时也是这样。

    放暑假了,两人去爬山,在一悬崖峭壁处,她眺望远处的风景,无边无际的山,连绵不绝的云,清爽怡人的风。

    心里就很自然地划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地方不错,天然坟场,不挤不堵,自由自在。

    她的脚已经迈了出去,是徐念阳把他拉了回来,他先照脸给了她一拳,把她脸上解脱的笑打了下去,成功让她僵住,然后揪住她的衣领凑近骂道:“王八蛋!徐念月你个王八蛋!你想干什么?啊!如果你这样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哭,凌厉漂亮的脸上满是泪痕,破碎又坚韧。

    被林青质问的人已长眠大地,无法开口,他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徐念月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给了他纸巾,他愣了一秒,接了过去。

    大概没想到她会做出此举动。他去看她的神色,可她递了纸就与他保持了距离,转回身,他只看见了她的侧脸,线条流畅,轮廓清晰,虽未见全貌,却也给人英气逼人、清冷如月,不易接近的感觉。

    很像她母亲,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林青盯着她,散落的烟灰掉落在指头上,他毫无所觉。

    徐念月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事情也处理完了,她启唇,“爸,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林青回过神,把烟头甩在地,在她身后喊道:“徐念月。”

    她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就是他不知何时挂起的灿烂幸福的微笑,像个孩童,透着点点傻气,但更多的是可爱,这是他在母亲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笑容。平时不是冷笑就是不笑。

    “好好与你哥生活。”

    徐念月的右眼皮突然跳动了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她每次右眼皮跳动都会发生不好的事,不是她出事就是她周围的人出事。

    她按住眼皮,看他身后一眼,不免向他走去,母亲出事那天……

    她往前走,他往后退,林青没有阻止她上前的步伐,她再快也没有他快。

    只笑着道:“我早己立了遗嘱,钱你们兄妹一人一半。现在,我任务完成了,你们都已成年,能够自立自强,也就不需要我了。”

    林青张开双臂,仿佛即将振翅高飞的蝴蝶,他昂首望着明明暗暗的群星,陈述道:“她让我活着,我听她话,活着了。”

    徐念月听他后面的话有洋洋的意的味道,就好比一个学生终于把困扰他的难题解答了出来,并且与标准答案完全相符。

    “可她只叫我活着,也没给个期限,所以我这么做不算有违她的心愿。我活到现在,把你们养大,算是给足了她面子,我到那边去,如果她敢生气,看我怎么收拾她。”

    “我不恨你了徐念月。好好活着,这句话对你来说不是诅咒,你还有徐念阳,而我什么也没有了。死亡,对我来说是解脱,所以,后会无期,我要去找她了。”

    林青面朝她,安然闭眼微笑着倒了下去,他化作蝴蝶飞走了。

    徐念月攀住台面,弯腰伸手够了个空,她紧抿唇瓣,原本红润的颜色变得发白。

    她双手抓住头发,掩了面色。下面没有出现人声,因为这是个偏僻的地方,不易被人发现。

    寒冷静谧的氛围蔓延了几分钟,徐念月终是抬起一只脚跨了出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收回脚,去商店买了个黑色笔记本和一只钢笔,后又回到了天台。

    她写字的手是颤抖的。

    哥,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本打算真的与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间接害死了母亲,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道坎,我本不该过多苛责自己,本已要放下,父亲又死了,追随母亲而去,现在,我间接害死了两个人。

    他说不恨我了,知道我的愧疚,但他这行为是不恨我吗?他这行为只会加重我的愧疚,增加我的负罪感。

    我有在赎罪,我赎罪了十年,还想我怎样?一辈子吗?可是一辈子的话你怎么办?

    我都准备放下了,哥……我为什么是个好人?为什么责任感要如此的强?为什么要有良心?

    为什么我不能是个道德败坏的坏人呢?这样我就能安安心心与你在一起了。

    你说,如果我那天不向母亲求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系列事情,母亲不会死,父亲也不死,你不会喜欢我,也不会伤心,会有一个幸福美满且正常的家庭。

    只死我一人,可以换来如此多的好事,就是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只死我一人,多好。

    哥,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实在太累了。

    好好活着。

    徐念月在写最后四个字时,想。

    他不会认为这是诅咒,他不会死,他是他,父亲是父亲,他会好好活着。

    徐念月把笔记本抱在怀里,眼底毫无眷恋,神情像是解脱又像是痛苦,她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念月,不要自责,我不怪你,你没做错什么,你只是向我求了救,这是人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就是你爸那你恐怕不好过,不要任他打你,你要反抗,知道吗?”

    对不起,母亲,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又一只蝴蝶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