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杀人只骟人

    第二日清晨，在细碎的雨声中，池白月渐渐地醒了过来。

    “……姐，你看娘给我扎的辫子，好看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进了池白月的耳朵里，她缓慢地回忆，想起了那是叶家的小九，银姐。池白月抬眼看去，从门帘处看到了银姐和她的jiejie童姐的身影，于是撑着无力的身子起了身。

    “好看。等一下，姐给你带朵花。”

    童姐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拉开了抽屉翻找了一阵，找出一朵叶照之前给她买的绢花插在了银姐的头上，“真好看。”

    银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开心地笑了。

    童姐笑着捏了她的脸蛋一下，抬头时候看到了门帘处那个纤瘦的身影，惊讶地说道：“白小娘子，你醒了。”

    银姐也回过了头：“白jiejie，你醒了！”

    池白月嘴角微微勾了勾：“嗯。”

    童姐笑道：“饭和药都还在灶上温着，我去给你端来。”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多谢了。”池白月微微颔首道谢，一缕发丝从她的耳后滑落，在那还有些苍白的脸颊边轻轻地晃动，挠得人心痒痒的。

    不多时，童姐给池白月端来了饭菜和汤药。

    甫一进门，她便皱着眉头说道：“小六给白jiejie留的蒸鸡子又被人偷吃了。”

    银姐刚拉开凳子扶着池白月坐下，道：“定是四哥偷吃的！”

    “话可别乱说，等下三婶闹起来，你又得挨骂。”童姐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麻溜地取出了一碗汤药、一碗小米粥、两碟腌菜和一碟风鸡，“还好，还有一碟鸡rou。”

    池白月接过汤药，温声说：“没关系，这些够了。”

    银姐趴在桌子的另一边，道：“我可没瞎说，方才我跟爹去喂猪的时候就看到四哥躲在厨房里，肯定是在偷吃蒸鸡子。”

    童姐眉头一拧：“我找他去！”

    那碗蒸鸡子足足用了三个鸡蛋，是叶照特意做给池白月补身体的，就这么被叶家老四叶然吃了，童姐心里十万个不乐意。

    “我也去！”银姐脆生生地说道。

    池白月刚喝完汤药，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拦，这两姐妹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她看门外的雨幕，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这个时候，叶照回来了。

    他在檐下脱掉了斗笠和木屐，走进来的时候裤腿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看到坐在饭桌边上的池白月，叶照一愣，耳垂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池白月放下了药碗：“你回来了。”

    “好点了吗？”同时，叶照问道。

    池白月微微一笑：“好多了。”

    “那好，你先用早饭。”叶照匆匆地点了点头，快速地转进了自己的房间。

    池白月不明所以，只好先用起了自己的早饭。

    另一边，叶照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快速地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

    “你的心跳很快。”

    系统冷不丁地响起，少见让叶照吓了一跳。

    叶照道：“刚救了人，激动。”他转而问道：“我这样算是完成任务了吧？积分呢？”

    “滴——完成[救起女主]任务，获得100积分。”系统平铺直叙地汇报。

    叶照挑了挑眉：“这么多？”

    上一次救白小娘子，系统只给了五分。

    系统诡异地沉默一会儿，说道：“卢芸儿是女主，关于她的任务属于主线任务。”

    “那白小娘子呢？”叶照问道。

    系统回答：“她只是路人角色。”

    叶照还想问什么，这时候系统又说道：“积分商城已激活。”叶照只好查看起了积分商城。

    系统提供的积分商城商品十分全面，从各类蔬果的种子、种苗、种植技术到牲畜的养殖技术应有尽有，商品价格以这个时代为标准越少见的或者不存在的便越昂贵。叶照只有一百零五分，也买不了东西，所以什么都没兑换就退出了积分商城。

    他打水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去了堂屋。

    池白月吃好了饭，正要收拾饭碗，叶照瞧见这一幕便快步走过去抢先抢下了碗，道：“我来吧，你坐着。”

    池白月道：“我好多了。”

    那也不行。

    叶照心里跳出了这句话，但他只是说道：“你是病人又是客人，这些本就该我来。”说完，也不等池白月说什么，收拾了碗筷就走了

    发现少了一个蒸鸡蛋的碗的时候，叶照也没问池白月。他知道应该是被家里的谁偷吃了，这种小事不需要让池白月烦心。

    再回来时，叶照手里又提了一壶自制的草药茶。

    “白小娘子，喝茶。”叶照取出粗陶茶杯，给池白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池白月道：“多谢。”

    叶照自制的草药茶暖胃健脾，十分适合池白月，也不知道他哪里找来的方子。

    池白月不喜多言，叶照话也不多，两人一人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慢慢地喝着，静静听着门外逐渐转小了的雨声。

    良久，叶照说道：“那块玉佩在金玉行里卖了两百两银子。”两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叶照暗自猜测这位白小娘子背景颇深。

    池白月神色不变，只说：“你就要了两百两？”

    “是……”叶照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有些不确定了，“要少了么？”

    池白月轻轻摇头：“也够了。”

    叶照才继续说道：“苏合八珍丸花了三十两，王叔的诊费十八两，我按你说的给了祖母二十两，剩下还有一百三十二两，我去取来给你。”

    “不用了。”池白月轻轻柔柔地说，“留着吧。你救了我，这是你应得的。”

    叶照不肯：“不行，这是你的钱……”

    池白月只好说：“我这病少不得还会再犯，这些钱你留着也好替我寻医问药。”

    “好吧。”叶照道。

    他想起了昨日之事，又问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白小娘子怎么又病重了？”

    池白月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道：“没事。”

    叶照却挑明了问道：“是不是我四叔做了什么？”

    昨天回屋后他问过张福娘，昨日是四叔莫名其妙从池白月住的屋子跑出来，大叫“人死了”。当时一时慌乱没来得及想这事，事后张福娘便回过了味来。

    难不成是叶务德想要生米煮成熟饭，逼迫白小娘子嫁给他？

    他们家四叔可是个克妻命的老光棍啊！

    池白月见无法隐瞒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昨日屋子里没人，他想要逼迫与我，但没能成。但我因此气急攻心，才牵动了病症。”

    “欺人太甚！”

    叶照几乎拍案而起。

    张福娘虽早就跟他说了这个可能，但真的听到叶务德这么做了的时候，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内心陡然升起了一阵怒火。

    就在这时，童姐和银姐走到了门口。两人都被叶照这动静吓了一跳。

    “六哥，你是不是生气蒸鸡子的事？”童姐从怀里摸出了三颗鸡蛋，“瞧，我拿回来了。”

    银姐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拿的？在哪拿的？”

    “你跟四哥吵架的时候，我从三婶的屋子里拿的。”童姐狡黠一笑，“我早知道她偷偷藏鸡蛋了。”

    银姐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啊，你这个小丫头。”

    被她们这么一打岔，叶照也不得不先忍了下来。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他回过头，看到池白月的笑颜。

    因为银姐儿，她眉眼弯弯地笑了。

    叶照的心跳忽然又乱了一拍。他掩饰尴尬般地轻咳了一声，对银姐儿和童姐说道：“厨房锅里上还有热水，趁祖母她们去卢家做工还没回来，把鸡蛋煮了吧。”

    “好！”银姐脆生生地应了，又眼巴巴地问，“六哥，我可以吃一个吗？”

    这鸡蛋原本是叶照给池白月准备的，银姐知道白jiejie是病人，必须要吃鸡蛋才能好起来。

    叶照还未说话，池白月便道：“你找回来，当然有你的份，童姐也是。”

    银姐乐得蹦了起来：“太好啦！”俩人又高兴地去了厨房。

    叶照对池白月道：“谢谢。”

    “没事。”池白月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照重新坐了下来：“四叔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池白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这不容易。”

    同在一个屋檐下，叶务德又是叶照的四叔，虽是个不学无术、品格低劣的老光棍，却深得叶家祖父母的溺爱，若是叶照想对叶务德做什么，这家人怕是得炸开锅。

    池白月也是看在叶照这一房人的份上才没直截了当地杀了叶务德。

    叶照思忖了片刻道：“我有办法，你且等着瞧。”

    晌午过后，雨便停了。

    春日的暖阳洒满了农家小院。

    池白月在屋子里休息，叶照带着童姐坐在檐下编竹篓，而银姐拿着一截竹篾子蹲在地上练习自己新学的字。

    自从叶照好起来了，便不许她干太多的活了，说她还是小孩子，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再读读书、写写字就好了。

    “小九，这里写反了。”叶照瞥了一眼银姐鬼画符一样的字，指着某个字的部件说道。

    银姐道：“哦……”

    童姐探了头去瞧：“我看看，好像是不对。”她从前就没学过字，也是近来叶照教的。

    “小六真厉害，明明才刚刚开始读书写字，就能教我们了。”童姐说道。

    叶照有些汗颜：“只是还过得去。”他比这两个孩子多活了一辈子，不过是学学繁体，自然是快的。

    兄妹三人正说说笑笑，叶家老四叶然从对面的厢房探出头来，道：“就小六那字，算什么啊！”

    银姐哼了一声：“反正比你好！”

    叶然有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道：“好歹你四哥我也上了好些年的学了，我替你看看。”

    她不怎么耐烦这个四哥：“用不着……”正说着，看到叶然的动作又说道：“四哥，你挨打了？”

    “哎。”叶然叹了口气，“还不是怪你们让我娘知道我偷吃蒸鸡子的事情了，我娘不知道为什么回屋就拿藤条打了我一顿。”明明在童姐和银姐说这事的时候，他娘还说“不知道”、“不还了”之类的，却在回屋后生气了。

    叶然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银姐捂嘴偷笑着与童姐对视了一眼。

    叶然读书远不如他的亲生哥哥叶家老大叶焘，而三婶这些偷偷攒下来的鸡蛋都是要留给现在在镇子上读书的叶焘的。这一下子因为叶然丢了三个，可不得气坏了。

    叶然不明白这件事，却只纳闷地看着二房所住的厢房，嘀咕道：“难道我娘也看上这白小娘子了？”

    听到这句话，叶照脸色一变，语气有些冷硬地说道：“白小娘子是我们家的客人。”

    叶然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我……我知道啊……”

    这小六好了之后就有点怪怪的。

    “那四哥刚刚说三婶‘也看上’了白小娘子是什么意思？”叶照继续问道。

    叶然道：“白小娘子长得多好看啊，我们这儿都找不出半个这样的天仙来。”他压低了声音，“我娘也曾动过让白小娘子嫁给大哥的念头，但祖母不同意，说四叔都还没娶妻。我瞧祖母那意思，应该是想让白小娘子嫁给四叔。”

    “你也喜欢白小娘子吧？”叶然故意气叶照，“可惜哟……”

    叶照却只顾编织竹筐，语气淡淡地道：“我说过了，白小娘子只是我们家的客人，她养好了伤就会离开。”这家人竟然个个都算计到白小娘子头上了。

    “离开？”叶然惊讶，“她一个孤女能去哪儿？”村里逃难而来的孤女都嫁给了本地单身汉子，叶照救了白小娘子，又巨细无遗地养着她，叶家人自然也以为白小娘子就合该是他们家里的了。

    听到这话，童姐与银姐也认真地看了过来。

    叶照面上仍然不显，只说：“谁人说她是孤女？我昨日去镇上便是替她送了家书，或许过不了多久，她的家人便会来接她了。”

    银姐问道：“真的吗？白jiejie会走吗？”

    “会。”

    说这话的时候，叶照捏着竹篾的手指暗暗用力。

    片刻，他又放松了下来，貌似不经意地说道：“白小娘子还封了银子给祖母，说是这些日子的花销和谢礼。”

    叶然听到“银子”二字，眼睛陡然一亮：“多少钱？”

    “你去问祖母吧。”叶照给手上的竹筐收了尾，随后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趁着天晴了，我去山上找些野菜。”

    银姐高兴地说道：“我也去！”

    叶照却道：“山路湿滑，小九就别去了，在家里呆着。”

    “对，别去了。待会儿娘亲从卢家回来了还要种茄子，我们得去帮忙。”童姐也说道。

    银姐扁了扁嘴：“好吧。”

    叶照将一把小锄头放进背篓里，说道：“那我先走了。”

    “好。”

    “早点回来，六哥。”

    “小六，给哥寻些野果子呀！”

    叶照之前用五个积分兑换了《山货野菜手册》，只需要按图索骥即刻。不久，叶照的背篓里装满了刺嫩芽、马齿苋、荠菜、野薄荷和蕨儿菜，随后他又寻了几味药草，便下山返家。

    路上，系统问道：“你真的准备报复叶务德？”

    “不是报复，只是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叶照垂眸，“那件事不能闹大。闹大了一来有损白小娘子的声誉，二来叶家祖父母一定会包庇叶务德。再说，叶务德打了这么多年光棍，这方圆百里没人会嫁给他。只要白小娘子在叶家多住一天，他和祖母便不会死了那个念头。”

    “所以，你就准备化学阉割了他？”

    叶照回答：“不错。这样既给了白小娘子一个交代，又一劳永逸。”

    “……宿主真狠。”

    叶照那双向来温和的双眸有些寒意，说道：“你不就是因为我够狠才选上我么？”

    “这话说得也不错。”系统又说道：“但化学阉割药物需要333积分，宿主还是想办法赚积分吧。”

    “好。”

    这时候，叶照正巧走到了凝冰河边上。

    “你准备做什么攒积分？”系统又问。

    叶照道：“我准备做这里没有的腌野菜和腌鱼。”他前世做得一手好菜，也记得许多菜谱，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尝试，基本上能够将味道复原得七七八八。

    他将背篓放在一边，取出了随身带着的短刀从河边的一棵树上砍下了一截结实的Y型树枝。将树枝削尖后，叶照脱掉了鞋袜、挽起裤腿，小心地踩进了河水里。

    “不过现在还不急，先抓几条鱼回去熬鱼汤。”

    入夜时分，昏睡了半日的池白月方才醒来。

    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后，一直留意着她的叶照发现她醒了便将一直热在灶上的饭菜和汤药送了过来。

    “你们都吃过了吗？”池白月接过叶照递过来的筷子，问道。

    叶照道：“吃过了。”

    池白月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桌子上的菜肴——奶白色的鱼汤、绿油油的清炒野菜、软糯清香的杂粮饭，让原本没什么食欲的池白月都觉得有些胃口了。

    “这都是你做的？”池白月问道。

    叶照有点拘谨：“……你看得出来？”

    池白月点头：“你做的饭菜与别人不同，总是很有新意。”

    叶照多用的是现代的做法，自然与这里的人不同，他无法解释，只能池白月喜欢就多吃一些。

    池白月吃饭服药后，叶照又替她搬来了浴桶、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说道：“银姐和童姐在我母亲屋子里做针线，我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事便叫我。”自从叶务德那事出了后，他和张福娘便不敢留池白月一人。

    “多谢。”池白月谢道。

    叶照摇头：“不必客气。”他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池白月褪去衣衫，步入浴桶。

    在她那苍白的脸色被热气熏得泛红之时，池白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叶照对她是不是太好了些？

    叶家二房并不算富裕，叶照也才大病初愈，但是自叶照将她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以来，他便一直不顾一切、尽心尽力地救她、照顾她，甚至对她随口编造的身份也从不多问。

    实在是个好人。

    池白月抬起右手手腕，看到了手腕处一朵全要绽开的血色“花朵”。

    可惜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欠叶照的恩情也只能用银子来抵偿了。